九九连山青（小说连载一一二）

天使之翼441630763

我们活着是为了寻找美。其他一切只不过是形形色色的等待。没有不能圆满的愿望。（We live only to discover beauty.All else is a form of waiting.）（No longing remains unfulfilled.） 纪伯伦《沙与沫》的摘抄。 第179章乡村风情 1989年6月13日万家庄。太阳很早就出来了。村中传来了布谷鸟的叫声：“拐拐拐古，快快布谷!快快布谷！”它们的声音叫得很响，很急！似乎是拼命地催促着村里的农人们赶快下地去割麦种谷。“咕咕——咕——，咕咕——咕——。”大斑鸠的声音更加洪亮深沉，穿过窗棂，钻入耳中，让万家华再也无法入睡。 芒种后夏至前的这半个月，从南方来的暖湿气流和从北方来的高冷气流在黄淮平原相撞后，暖湿气流抬升，形成了锋面雨，这雨一下就是好几天。老天爷爷不仅仅耽搁了农村人的打场收粮，也耽误了田间玉米，大豆的种植时间。万家华的妈妈提前间种在麦田里的棉花，玉米，倒是从土里钻了出来，支楞着小壳壳，小叶子悄然放开，鲜嫩、碧绿，惹得全村人都羡慕不已。妈妈是个真正的种庄稼的能手，万家华打小就从心眼里佩服自己亲爱的妈妈，她真得是太精明能干了，一样的土地，经过妈妈精心地侍弄，总能种出让别人家眼馋的花样来。 当万家华戴着草帽从家里走到万福桥上的时候，金灿灿的阳光从东方倾泻过来，氤氲祥和的气氛似乎瞬间就覆盖了整个村落。桥头边上的那棵大棠梨树上，挂着传文四叔的画眉笼子，“嘀呤—嘀呤”的声音非常好听，万家华停下脚步，调皮地轻吓一声，小鸟儿吓得立马停止了鸣叫。村子里面，静寂无声。全村的老少爷们在这个时候，早早地就跑到农田干活去了；桥头的大石头沿上蹲着一个睡眼朦胧的老头，似睡非睡地看着趴在桥栏上的小孙子，显得孤零零的，静的吓人。“老爷爷，您好啊！”万家华对着老头大喊了一声，老头和孩子猛的一惊，抬头看到是万家华，老头的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大学生，你也下地干活吗？”“哈哈，老爷爷，大学生就不用下地干活了吗？家明两口子哪？”“他们啊——，没有你那个命，早下地耩豆子去了。”“这是咋说的呢？你这不都抱上孙子了吗？还想要啥样的好命。”“是的，是的，就俺华会说话，不愧是大学生，传军出力也值了。” 雨过天晴，麦田经过两天的暴晒，今天地里终于能进人了。大部分的村民来到雨前割完的麦茬地里后，男人立马拿起铁锨铲土挖坑，女人在后面点种，多数人家点播的是玉米和棉花。也有的农户扶着耧把，正在摇摇晃晃地耩豆子。万家华知道，妈妈宁愿从四叔家借油吃，也不主张自家种大豆。大豆的价格虽高，可耩下去，收获的却很少。原因是豆子成熟后，就会从豆田地两边的玉米、棉花棵里钻出来一只只的大老鼠。它们先是悄无声息地出来，然后“吱吱“地叫嚷着，愉快地攀附豆秧，洒落一地豆荚后，这些坏家伙就把黄灿灿的豆粒，拉进了深不见底的老鼠窝。一年的辛苦下来，你只能收获一大堆空了荚角的豆秸秆，因此，在万家庄种大豆的人家并不多。现在能在麦茬地里播种的村民，在雨前早就割完了小麦。万家庄的每户村民，大约都有十几亩的土地，一部分是自留地，也叫口粮地；一部分是承包地，用来交提留。麦收赶早，就怕刮风下雨。等麦梢一黄，麦叶儿还没有干透，有的人家就沉不住气，开始动镰了。全家齐上阵，紧紧手，早起两个五更天，晚睡几个露水夜，收获的麦子早早地就已颗粒归仓。人马歇息一晌，马上又来到田里忙着播种了。老话说的好，“芒种不种，再种无用”，谁家敢跟老天较劲哪，耽误了大好的农时，老天爷爷准叫你到秋里颗粒无收。 “妈妈！妈妈呀！”日上三竿的时候，从遥远静寂的村中，突然隐隐约约地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打破了田野里的宁静;村中多年不敲的破锺，这时也被人敲响了，震天动地，一阵子的急响。“铛铛！铛铛，铛铛！”种地的乡邻们赶紧停下了手中的家伙什，焦急地望向了村里，当家的妇女们喊道：“快快，孩他爸，你赶快回家，这是谁家失火了吧！”中年男人们赶紧一把扔掉手中的铁锨，大声地向四周嚎叫起来：“你——你你——你们几个小年轻，赶快回村，记住——先救人！” 村中一片混乱，狗的叫声不断。中心街胡同口，人声嘈杂，一片哭声，有大人的，也有孩子的。万家华挤过去看的时候，才知道哭声是从错对门的邻居，广梁大奶奶家里传出来的，“火扑灭了没？”“啥火？是你大奶奶喝敌敌畏了。”“华，你千万不要过去看啊!你大奶奶死得可惨了！能吓死人！”堂姐家玲伸手一把就把万家华拽出了人群。“舌头都咬断了，手指甲都劈了！”妈妈看到家华出来了，赶紧也挤出了人群，急切地问：“你怎么回来啦？吃饭了没？锅里给你留着呢！”“怎么回事啊？”“你大奶奶嫌你大爷爷没盖好麦秸垛，麦子让雨淋了，大早上，我就听到他两口子吵吵了。刚听说的，你大爷爷前脚出门，你大奶奶后脚就喝药了！”“就这事也能喝药---——？我爸哪？”“在里面帮忙哪！”妈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多好的一个人啊，说没就没了，哎!这以后——，她的几个孩子可要受大罪喽！”“好了，妈！你不用管我，你也去帮忙吧！我刚从地里回来，这里需要我帮忙吗？”“千万别去，你是大学生，大奶奶死的邪性，咱可不敢啊！听大姐的。”身边的家玲姐死死地拽住了万家华的胳膊，让他尴尬地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今天是初十，吃晚饭的时候，月亮就悄悄地升起来了。此刻，它正挂在树梢上，露出了一个惨白的大脸盘子，好像是大奶奶正在天上偷看着她的两个没娘的娃娃。薄雾在村外的沟渠中升腾，村外的田野里，静悄悄的，连蛙声也似乎停歇了。村中的闲话中心，开始慢慢地聚拢齐了吃完晚饭的老少婆姨。男人们低头吸着闷烟，烟头上的火光，一明一灭；还有年轻的媳妇正端着冒着热气的瓷碗碗，小心翼翼地撵着孩子喂饭。今天的话题，当然是有关于大奶奶喝农药自杀的事。 “你看，傻不？麦子淋了就淋了呗，又坏不了？” “看你说的，她那么心渴能干的人，麦子泡汤了，她当然受不了。”“受不了，就得死吗？” “多吓人啊，以后孩子咋敢出门呢！”老爷们没有几个人吭声，叽叽喳喳的人多是村上胆小的妇女和二愣子般的小青年。“要我说都是农药惹得祸，虫子打不死，人倒是一喝一个准，喝一口也甭想救活。”“放屁!前庄的憨老四，一瓶子敌敌畏下去，就屁事没有。”“瞎说，除非他喝的是假药。”“你说对了，那就是用咱庄上的酱色兑的水，把憨老四家爹感动的，硬是给供销社送过去一副锦旗，你猜——，上面写的啥？”“啥？”蹲在地上的老爷们忽然站了起来，妇女也屛住了呼吸。“百治百效，起死回生!”“我操你大爷的，你小子真能胡诌。滚熊。” 现在乡下，因为种植的庄稼都要打农药，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喝药上吊的人。这些“想不开”的人，喝了农药后，除了当时的场面吓人外，几天的功夫就没人把她们挂在心上了。家家都有难念的经，农村的男人们性情憨厚，大都不愿去搬弄是非；女人们则因为害怕走夜路，大都不敢再多说死者的怪话。这样一来，这些一走了之的自杀者，不仅很快就被人忘记了，往往还会遭人嫌弃。大家甚至认为：你一个疯婆姨张牙舞爪的走了，留下的孩子咋办？孩子长大了怎么办？父母瞎了名声，孩子恐怕连媳妇都娶不上。“广梁前几天不就给大山约好了吗？等大山收完东大方的地，就会用收割机去给他家割。”“给他家割个屁，他们家这个烂包样，啥时候能给大山钱？”“钱，钱---——!先该着大山不行吗？”“瞧你能的！话说得跟吃了灯心草似的，大话谁不会说！再说，大山他能听你的？你不给钱试试!哼——。” 万家华知道村中这几年确实有几户人家富了起来，自己买了收麦子的农机。空闲的时候，他们也会帮帮乡里乡亲。可更多的时候，他们要趁着麦收大忙赶紧把本赚回来！这也怨不得有人眼红，这些人明显的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国家早就提倡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了，你现在私下里还在骂娘，管屁用。万家庄不再是大集体时代了，大锅饭没了，你想富起来就得起早贪黑，拼命挣钱。现在，闲话中心的人眼红富起来的爷们，尽说他们的风凉话，把罪定在他们身上，这话让万家华觉得老家里的人观念太落后了，说话简直就是像放屁一样！你以为还是乱扣帽子的时代？你还以为家族人多就能压制住别人？现在是一切向钱看，想埋汰别人，你得先有那个经济实力啊！ “再说，广梁啥德行，大家都不清楚吗？整日里，吊了郎当，不务正业，猫在麻将场上，六亲不认，要别人帮他，白日做梦！大奶奶死了，完全是一种解脱！看他以后还怎么作死？”万家华赶紧向人群后的黑影里看过去，他想知道，“这是哪家的小子？说话够狠，够直白啊!” “拐拐拐咕！”“拐拐拐咕！”“快快布谷！快快布谷！”“咕咕—咕咕！”夜色深了。布谷鸟啊！您不要再催了。夜深了，人散了。万家华慢慢地走向了自己的家门，他不时地回头张望，大奶奶家的院子里依然灯火辉煌。忽然，他听到了歌声，这是谁家还在看电视哪？难道不顾别人的死活吗？一定是哪个发了大财的主吧！不过这个时候，《篱笆女人狗》的主题曲刚刚应景，看来农村真得该变变了。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山也还是那座山哟梁也还是那道梁碾子是碾子，缸是缸哟爹是爹来娘是娘麻油灯呵还吱吱地响点的还是那么丁点亮哦哦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只有那篱笆墙影子咋那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