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进时光角落里的竹席工艺

朗月清风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岭南腹地的怀集,算得上是竹的王国。山区多篱竹扶苏,平原遍种簕竹青篙,春日新笋破土时,连风里都浮动着竹节拔节的脆响。我小时候生活的梁村镇湘田村,恰似被青皮竹织就的绿云簇拥着,小时候,墙根处的竹鞭总在雨后冒出胖鼓鼓的笋尖,竹影婆娑间,连瓦缝里漏下的阳光都染了层翠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簕竹生得粗大多刺,最宜编作篱笆守护菜园,小时候老家就是一圈勒竹包围着。春日里新发的笋芽则是灶台上的鲜爽;而青篙竹直如箭杆,粗细合宜,可作扁担、竹篙;最得宠的当属青皮竹,竹皮薄如蝉翼却柔韧似绢,正是织就软竹席的上等材料。这门在梁村方圆十里流传了数百载的手艺,早将光阴编进了竹篾的经纬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每逢农闲,祠堂里或者自家天井里便铺开了竹席作坊。男人握一把半月形篾刀,将碗口粗的青皮竹破成竹片,刀刃切入竹节时“咔嗒”一声,惊起屋顶上的麻雀。破好的竹片要在锅里蒸熟,待青气退尽,再细细剖出三层篾条:头层大青如青绢拂面,次层二青似素缎挺括,最里层三度则带着竹肉的粗粝。大青和二青要用手和嘴配合均衡用力撕出两片近两米长的篾条,篾条做好后,女人们坐在长木凳上,指尖翻飞间,篾条便在“落二”“落三”的织法里变幻出不同的天地——“落二”需每两根篾条间落下两根,织就的席面密如细鳞,连月光都漏不进半分,最宜用大青篾织就,价格比较贵,卖与讲究的人家;“落三”则松快些,篾条间留着透气的缝隙,织二青正合适。手艺高超的阿婆能在素净的席面上织出图案来:两条直龙挟着风雷,在三重“回”字纹间盘旋,针脚藏得极妙,摸上去竟无半分突兀,这样的花席往往未下织机,就被外乡客高价订走。</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小时候我家奶奶的的床上里,一直留着她和爷爷结婚用的着一张花席,青篾已经泛着经年的温润光泽。记得小时候煤油灯昏黄的夜晚,父亲总在天井里破竹,篾刀游走如笔,将竹筒剖成匀称的竹片,刀刃与竹纤维相抗时发出“滋滋”的轻响。奶奶坐在厢房木凳上,篾条在她苍老的指间翻飞如蝶,我趴在一旁看她编竹席,看那些青篾如何在经纬交错间,慢慢长出“人”字纹的筋骨。七八岁时,我开始跟着学织席,初时握不住力度,指尖常被篾刺划出血痕,织出的席面篾条歪斜,缝隙能漏下碎米。村里收席的“竹席佬”总笑着打趣:“靓仔这席子,怕不是要拿去河塘里捞鱼?”说得我耳尖发烫,却又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篾条——那些在掌心穿梭的青篾,原是带着故土体温的。</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谁能料到,后来外来的北方苇席如潮水般涌进山村,机器轧制的竹片席带着规整的纹路叩开了市场。手工竹席费时费工,渐渐成了床底的旧物。如今回到老家,唯有几位鬓发如霜的老人,还在檐下守着篾刀与木凳。他们枯瘦的手指抚过篾条时,仿佛在抚摸时光的纹路,那些曾在晨昏里交织的篾刀声、织席声,都沉淀在青皮竹的年轮里。而村后的竹丛依旧在春风里沙沙作响,那些曾被织进竹席的暑夜清凉,那些在篾条间穿梭的岁月,终究化作了老墙上斑驳的竹影,在每个无眠的夜晚,轻轻摇晃着旧时光的梦。</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