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顽到老

轩辕传奇

<p class="ql-block">他耽于物、溺于玩,架鹰捉獾斗蛐蛐,竹刻漆器老家具,经手活物、玩物不计其数。</p><p class="ql-block">过眼古董、宝物数不胜数,一生痴迷、乐此不疲,老来唯不忘相思,最牵肠挂肚的,却是一只菜篮子。</p><p class="ql-block">他曾与夫人同携此物,风雨共济、相濡此生,去世前的唯一愿望,是把它放在二人墓穴间。</p><p class="ql-block">他,就是王世襄,一辈子活过别人几辈子,抗战时将追回的两千余件文物藏入故宫,拜于梁思成营造学社门下研究古代建筑,还做得出一手被汪曾祺称赞的绝味好菜历经坎坷,却对生活充满热忱,靠着“傻劲”和“狠劲”,在逆境中笔耕不辍。</p><p class="ql-block">从玩物到研物,从大俗到大雅,玩出了门道,玩成了大家,认真活到老,认真顽到老。</p><p class="ql-block">王世襄先生最重要的成就之一,就是1985年《明式家具珍赏》与《明式家具研究》的相继问世。自此中国有了明式家具的相关研究,让世人看到了明式家具的独特魅力。他不但创建了明式家具研究体系,从人文、历史、艺术、工艺、结构等角度完成了对明式家具的基础研究,还在鉴赏角度提出了家具的“十六品“:简练、淳朴、厚拙、凝重、雄伟、圆浑、沉穆、浓华、文绮、妍秀、劲挺、柔婉、空灵、玲珑、典雅、清新。与晚唐司空图的《二十四诗品》一般,寥寥几字,精准概括,将家具上的艺术风格与美学意境都娓娓道来。使得家具在作为日用器之外,也走入了艺术与审美的高度。凿枘工巧——中国古家具展此般文心,正如明代陈继儒在《小窗幽记》中形容的那样:余尝净一室,置一几,陈几种快意书,放一本旧法帖,古鼎焚香,素麈挥尘,意思小倦,暂休竹榻。明式家具被称为“文人家具”,正因它反映了当时文人所崇尚的生活趣味和审美情趣,疏落有致的摆放中,器与人相互影响,共同塑造了理想中的生活态度和方式,自有一股士气与风骨充溢其间。上海博物馆中有许多王世襄家具旧藏二零一九年,距离这位传奇一生的王世襄先生离世,已整整十年了。那年三十岁的马未都遇到了七十岁的王世襄,一见如故,成忘年之交。马爷说过,自己一生最敬佩的人就是王世襄,这位“中国第一玩家”。</p><p class="ql-block">比起“玩家”,老北京话“顽主”仿佛更恰当, 说的是把玩儿当正经事,且玩出了花儿,玩的兢兢业业。此名,王世襄当之无愧。晚年的他曾自嘲:“我自幼及壮,从小学到大学,始终是玩物丧志,业荒于嬉。秋斗蟋蟀,冬怀鸣虫,挈狗捉獾,皆乐之不疲。而养鸽飞放,更是不受节令限制的常年癖好。”自小优渥的家境,让王世襄有了“玩”的底子。其父王继增任职于外交部条约司,兼爱古玩,其母金章工于绘事,善画鱼藻,家中祖辈人才频出,堪称高门大户。左:王世襄幼年时 右:王世襄与父母成长于书香门第的他,在衣食无忧中渐渐显露出了好玩与钻研的性格,真真儿一派“燕市少年”的模样。每天举着大竹竿撵着鸽子跑,最后竟训成了指哪便飞哪的技术。趴在阴湿地里捉蛐蛐,揣在怀里带进教室,因此被先生请了出去。为了学武功,还拜了清代遗老来学摔跤。兔、獾、鹰、犬,轮番捉训,熬起鹰来,几天不敢合眼,终等熬成了那天,架着就往学校去。一手架鹰一肩挂野兔的王世襄他还常常上灶,各帮菜、煎炒熘炸样样都行,并将自己主编的《中国名菜谱·北京卷》赠予大美食家汪曾祺,两位学者老饕惺惺相惜。王世襄与他的拿手菜“焖葱”启功说王世襄是“最不丧志的玩物大家”,的确,他将“丧志”,玩成了“明志”。爱玩鸽,便请养鸽专家到家同吃住学习经验,还观摩故宫所藏鸽谱,编纂成《明代鸽经 清宫鸽谱》。养蟋蟀,他从全国各地找来三十多种蟋蟀谱,采用整理编校古籍的方法编成了《蟋蟀谱集成》。亲自种葫芦,观察等待,写就了《读匏器》,将这项濒临灭绝的传统技艺再次带回人们眼前。在世人眼中,王世襄的爱好多是些民俗之物,可他不去追求所谓的雅俗之分,而是能在小中见大,实是兴之所至,无一物不能玩,无一物不好玩。</p><p class="ql-block">他唤她荃荃,她便唤他的乳名长安。王世襄与夫人袁荃猷是燕京大学的校友,王世襄离校去重庆时,临行送了袁荃猷一盆太平花。往后袁荃猷送去重庆的信中,便这样写着,“你留下的太平花我天天浇水,活得很好,但愿生活也能像这太平花”,于是太太平平,情意暗托。袁荃猷是大家闺秀,琴棋书画都很精通。她抚琴时,王世襄便相伴一侧,更笑称自己是“琴奴”。王世襄要撰写家具书籍,她便亲手绘制书内家具结构插图。夫妇俩珍藏的“大圣遗音”唐代古琴在获餐鱼之乐时,想到同样酷爱食鱼,此时却远在外地的袁荃猷,王世襄写下“和盐煮就鲜如许,只惜无由寄与尝”的感叹寄予老伴。王世襄将家中堆满了买回的物件,连下脚都难,妻子的抱怨却其实是骄傲和欣赏,而绝不是夫唱妇随的忍让。荃猷说:“长安别说吵架,脸都未曾红过,我真不能理解”,王世襄则回:“荃荃也从未红过脸”。在几十年的风雨中,不论沉浮,妻子袁荃猷始终伴在他身旁,给予最大的鼓励与支持。二零零三年,这位挚爱知己先一步离开了世间,王世襄在悼诗中写着与妻“提筐双弯梁,并行各挈一”的情景。他去世前唯一的愿望,就是把那只菜筐,放在他和妻子的两个墓穴之间。为的是,生死永相匹。</p><p class="ql-block">罗曼·罗兰说:世界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王世襄在抗战时期为国家追回被敌伪劫走的两千余件文物,其中就有数件堪称国宝级文物。后辗转拜于梁思成营造学社门下研究古建,为将来撰写漆器与家具相关书籍打下了坚实基础。但世事难料,其后他因追回文物一事,被扣上了“右派”的帽子,在监狱中身心受尽了折磨,一年后因找不到证据而被保释出狱,却失去了视为第二生命的文物工作,离开了曾以终身相许的故宫博物院。紧接着在“破四旧”中丢毁了多年积攒的家什玩物,为保家中文物,王世襄主动提出了“抄家”申请,被抄走的书画、家具、古玩等不计其数。这一次经历,锥心刺骨。王世襄曾说他的藏品:“在收藏家心目中,不过敝帚耳,而我珍之”。五足内卷香几即使在这样的坎坷中,他依旧笔耕不辍,撰写了多部研究著作,他说:“大凡天下事,必有冤,始有乐。倘得来容易,俯拾皆是,又有何乐而言?”过去人写诗,常以乐景衬哀情,哀是真哀,乐是假乐,可王世襄的乐观豁达更像是苏轼,即使苦中之乐,也乐得真实,乐得自在。饱尝辛酸后,还是那份海阔天空的淡然,还是那颗熠熠生辉的赤子之心。王世襄的《髹饰录解说》是对我国现存唯一的漆工古籍《髹饰录》的注释讲解是生活态度造就了这样的大家,从先生的身上看得到:爱玩、会玩,也能是一种风骨。王老八十大寿时,荃猷为他创作了一幅大树刻纸。繁茂的叶间有家具、漆器、竹刻、书画、造像,还有鸽哨、葫芦、树梢的鹰和树下的狗,像果实一般缀了满树。王世襄说,自己这一生的爱好和追求,都被荃荃刻画出来了。</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