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柳依依（小说连载六）

永远的微笑

“杨华，你的录取通知书。”乡村邮电员小赵推开我家的院门，一边往里面走一边大声叫喊：“杨华，你的录取通知书。”

我们一家人在家闲坐，听到喊声都匆匆走出家门来。我慌忙接过信一看：新州地区工业技术学校入学通知书，鲜红的大字赫然印在信封中间。柳叶慌得一把抢过来，认认真真，一个字一个字念着，高兴得合不拢嘴：“杨华，你考上学校了！你又考上学校了！”

母亲平静得很，拍拍小赵衣服上的泥土，叫小赵进屋里歇歇，喝口茶水，很随意地把两盒芒果香烟装进小赵的衣兜里：“小赵，辛苦了，谢谢你。看看，都出汗了，拿毛巾擦擦。”

小赵忙说：“大娘，谢啥。我和杨华认识，我是第二次给你们家送通知书。你们忙，我还要去上面的村庄去送信，我走啦。”我走过来握握小赵的手，一直把他送到出村的大路上。

一家人兴高采烈，你一句我一句大声嚷嚷着，空气里都迷漫着快乐的气息。大家都知道比起省师范大学，一个地区中专学校差远了，不管怎样也是鲤鱼跳龙门，走出农村了，国家包分配，一毕业就是国家干部，有正式工作。

这个时候，你用心感知就可以知道，谁是这个世界上最亲的人。母亲和柳叶两个人相拥而泣，很长时间都紧紧拥抱在一起，泪流满面高兴地哭泣着，我看到后也不由自主流出幸福的热泪来。母亲不停地用手绢擦试着眼睛，忽然拉拉柳叶的衣服，指指我，悄悄和柳叶说了句话，两个人立刻停止了哭泣，都背过身体擦干了眼泪，故意整理整理衣服，一下子平静下来。

母亲对我和柳叶说：“中午饭咱们一家人好好吃一顿，庆贺庆贺，油炸糕，就做杨华爱吃的油炸糕。你们一会儿到地里把柳叶爸爸叫回来，中午，咱们一家人一起吃个饭，好好告诉告诉。”母亲在任何情况下都能把事情看明白，全盘掌控局势，做出合适的安排和布置。假如仕途通顺的话，精明能干的母亲当个村长，镇长，她都能干好。

中午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大家一边吃一边说笑，油炸糕好吃，饭菜也是难得的丰盛。母亲还拿出一瓶葡萄酒，我们三个人都斟了一小杯，柳叶给爸爸倒了一大杯。我和柳叶是出生以来第一次喝酒，一口酒下肚满脸通红，快乐的情绪一下子被点燃起来。借此酒兴，我对母亲表示了感谢，妈妈养育了我二十年，我对她的养育之恩一辈子也报答不完。我对柳叶爸爸表示感谢，谢谢他养育了这么优秀的一个女儿。我对柳叶也表示了感谢，她对我的一往情深，我永远珍惜呵护。

吃饭期间，母亲也解开了我和柳叶心中的一个谜团。二舅舅第一次来是告诉母亲，高考成绩揭晓了，我的成绩很不好，就在取分线上下，预估的分数线还不太明确，因此二舅舅说我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二舅舅对我冷嘲热讽就是发泄他对我不满的情绪。第二次二舅舅来告诉母亲一个不幸的消息，预估分数线是450分，我的成绩正好是449分，二舅舅非常气恼都不想理我。最近几天，高考最低取分数线正式公布了：447分。本来前几天，二舅舅要上来一趟告诉我们最准确的信息，可是几个兄弟在歌舞厅打群架，警察查得紧，大家作鸟兽散。今天邮电员就送来了录取通知书，二舅舅也不会来报信了，否则就是马后炮啦。

母亲所以和二舅舅避开我和柳叶，悄悄商量这些事情，是因为不想让我情绪波动，一会儿担心害怕、一会儿兴奋紧张，神经反复刺激受到伤害。这也印证了我们的预感非常准确，柳叶说：二舅一定有事，我说：二舅舅没有大事不登门。

原来如此，母亲费心了。

二舅舅有事没有来，我已经拿到录取通知书了，也应该到姥娘家告知一声，本来我想让柳叶和我一起去，顺便去县城玩玩，但是，柳叶一口回绝说：“杨华，咱们只是订了婚，还没有结婚，我们一齐去你姥姥家住几天，这不合适，我不能去，你一个人去吧。”

母亲要喂兔子，当然走不开，我一个人去了姥姥家——县城西关村。一个大学生出了车祸，今年复读考上一个普通的中专，熟悉的村民们不羡慕也没同情，大家都平平淡淡的样子。

一天上午，我和二舅舅正在南房下棋，突然闯进来两个二十多岁的姑娘，虽然不熟悉，但是也认识，是邻居家的五闺女和她同岁的外甥女。我不善于和同龄的女性交往，在高中我都没有和任何一个女同学说过一句话，属于老实腼腆不会说话的那种类型。

五闺女对我说：“大学生，让我们看看你的录取通知书。”我回答说，“通知书在姥姥手里，姥姥又不在家，你们以后再看罢。”

“这孩子，人家姑娘家想看看你的通知书，我给你找去。”二舅舅说完就去正房去了，不一会儿，手里拿着通知书递给我。俩女孩急忙把通知书拿在手里观看，仔细看了一会儿，什么也没有说就走了，搞得我莫名其妙。二舅舅笑嘻嘻地对我说：“人家姑娘看不起你这个中专生，不想和你多说话。”

本来以为完事大吉了，下午，五闺女的母亲到姥娘家串门，两个人谈得热火朝天，说着说着五闺女的母亲给她的外甥闺女就说起媒来，要把外甥闺女介绍给我。二舅舅在旁边吃瓜不嫌事大：“好事，正合适。我这个外甥单纯又可爱，长这么大还没有搞过对象，见了女孩子就会脸红。”

“不行，绝对不能，万万使不得。”我赶紧如实回答。

忽然那个一直站在门外的外甥闺女推开门闯了进来，对着她姥姥吼道。：“没事回家，乱嚼舌根，谁稀罕谁？”大家你看看我，我瞅瞅你，讨个没趣，一哄而散。

二舅舅正准备起哄看热闹，这下好了，没戏了。“什么玩意儿，没有礼貌，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如果外甥媳妇今天在场，你那个鬼样子只能自形惭愧无地自容。”

“小点声。”姥姥轻轻对二舅舅说。

因为初中高中我都在县城上的，县城对我来说太熟悉了，八十年代的县城没有一个公园，本来很出名的几处景点都荒废在野草中，鼓楼、钟楼、文庙和阿育王塔等古建筑，外地人连大门也找不到。柳叶也不在身边，别的女孩子还对我不屑一顾，没意思；二舅舅下棋走不对就悔棋，一盘棋能下一个多小时，没意思，不如归去来兮。

返回村里，秋收正忙，我回来的正是时候。二黄毛让母亲做了一身新衣服，准备出门或者相亲的时候穿，说好让我们家使用三天牛车。母亲早已做了安排：收玉米用一天车、拉谷子用一天车、最后收割好所有的庄稼，一天能拉多少拉多少，剩下不多的东西，自己用小平车慢慢往回拉。我们一家人白天黑夜苦干了七八天，秋收工作基本完成。

歇了两三天，母亲过意不去，请二黄毛吃了一顿饭。二黄毛感动得哭了，长这么大还没有人对他这么尊重，别人都是使唤他，嘲笑他，甚至打骂他。吃完饭休息了一会儿，二黄毛临走说：“华哥，你们家以后有什么活就吩咐我，我一定帮忙。”

二黄毛走了，大家坐在一块商量一下以后的事情，柳叶爸爸高兴地说：用了三天牛车，咱们省了很多苦和累。我母亲接着说：亲家，我准备出钱买一头毛驴，你负责伺养，咱们一家使用，你的腿经常疼痛，没有一个牲口不行，送粪、耕地、拉庄稼这些农活都得用牲口。杨华上二年中专，毕业以后咱就把喜事办了。这二年杨华一心一意好好上学，学点本事回来；柳叶一边养身体，一边跟我学习裁缝、养兔子。亲家你再干几年，到时候就不用干了，把土地都租出去，让闺女、女婿给你养老，顺便看看外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柳叶爸爸听了十分高兴，连声说好好好。母亲不仅会安排，而且会说话，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说得你心里面高兴为止。

母亲的性格：想好了就干。刚刚收了秋，到第二年春忙的时候还有半年时间，此时农户饲养牲口就没有收益，一般到农忙的时候，使用牲口的时候才买，买回去就用，但是这个时间段价格最高。母亲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托人打听且放出消息，邻近村庄四处奔波。

有一家老人得了病，他家有一头牛准备出售，由于身体原因不能再使用，再一个原因看病需要花钱。耕牛正当壮年，干农活使用出来的，非常温顺听话，价钱也不贵，母亲和柳叶爸爸都很满意。一手牵牛一手掏钱的时候，母亲的手停了下来，说声对不起，拉起我们就走，大家不明就里，连忙问母亲为什么，母亲就是不回答，对我们说：“咱们再找一家看看。走，走，大家听我的，都走。”

母亲既主事，又掏钱，大家当然要听她的；她不说明原因，一定有她的道理。我们又走到另一个村的一户人家，原来要买的是一头小毛驴，大家一看都象气球泄了气，埋怨起母亲来。母亲不恼不气，慢慢和主家谈价钱，既不用嘴说，又不用把手藏在衣服下面揣摸，两个人用手指明里比划了很长时间，终于谈定了双方都能接受的价格。母亲特意让我在前面拉着毛驴转了几圈，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看了又看，瞧了又瞧，自己心里拿定主意，这才从手提包，外三层，里三层，掏出一沓钱来，一连数了三次，才把钱递给主家。

我们一行人疑惑不解地跟在母亲和小毛驴身后，朝五里远的本村走去。走出这个村很远，母亲才对大家说：“咱们花的是小马驴的钱，只有普通毛驴一半的价钱，买回去，养上半年，正好使用，不要看它现在小模样，再过半年正是身强力壮的小伙子。

柳叶接着问母亲，为什么不买第一家的毛驴，母亲却问柳叶走的累不累，让杨华背你走一阵。柳叶当然不会让我背她走，母亲又怕柳叶走得太累，大家只能牵着小毛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反正回家也没事，太阳还很高。

买回一头小马驴，家庭里又增加了一名新的劳动力，大家都对未来充满了希望，一齐动手把驴棚整修了一番，给它营造一个舒适的新家。

杨芳走了以后，很长时间没有小叔一家的消息，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样。柳叶也搬回她自己的家里，白天过来跟着我妈学裁缝，帮着我妈喂兔子来，晚上就回到她自己的家里。

一天，柳叶走了以后，我忽然想起来那天买牛的事情，便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买牛的老人说谎，他根本不是生病，是拉庄稼的时候翻车啦，牛车压在他的腿上，腿断了，只能柱上拐杖走路，老人谈好价格准备收钱时说露了嘴。原来如此，我瞬间明白了。

小毛驴也有了，明天开春农忙的时候就可以派上用场。接着，母亲就安顿我去学校，床上用品学校统一发放，洗漱用品去学校购买，不用准备复习资料，我背一个书包足矣。学校不要一分钱学杂费，每个月还有伙食补助、奖学金（人人都有份），母亲给我拿一百元的伙食费和零花钱，我说拿的钱多不好保存容易丢失，我只拿了60元。

去年上大学，母亲和柳叶一齐去省城送我，还住在表姐家里，声势浩大，我和柳叶不幸出了车祸，一下子回到了解放前。这次9月17—18日开学，我决定第二天去报到，三六十八，六六大顺；我一个人坐公共汽车去学校，我就不相信灾难还能再一次降临在我身上？

柳叶早已哭成了泪人，即使母亲在身边，她也毫不顾忌。一件事情一件事情吩咐我：你去了学校不要贪玩，要好好学习，掌握一门技术，毕业以后才能更好工作；星期放假你就回来，火车汽车都很方便，咱不省那个钱，我和妈妈在家等你回来；回家的时候就穿上脏衣服，我给你洗干净，你再穿上干净衣服去学校……

母亲约法三章：用心学习；出门不要找麻烦；不要让妈妈和柳叶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