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婚女人

钱兆金

图/文：钱兆金美篇号：3592098 暮色像褪了色的油画，在斑驳的墙面上轻柔铺展。阿秀站在公司茶水间，手指机械地滑动着手机屏幕，社交平台上，不婚主义的标签下，一条条宣言光彩夺目。“婚姻不是人生的必选项。”“我一个人过得比谁都精彩。”“不婚不育保平安。”她嘴角微微上扬，给最后一条点了个赞。手机锁屏时，映出她精致的妆容——38岁的她保养得当，眼角几乎没有细纹，这是没有生育和婚姻压力的证明。“又在看不婚主义的帖子？"同事小林凑过来，递给她一杯咖啡，"阿秀，你简直就是我们公司，不婚女性的代言人。”阿秀接过咖啡，轻笑一声：“我只是选择了自己想要的生活。”她抿了一口，苦涩在舌尖蔓延，“你看李姐，天天加班到九点，还得赶回家给孩子检查作业，老公连碗都不洗。这种婚姻，有什么意思？我不婚不约，那个男人对我好，我就跟他过，不受任何人约束。”“李波那样的好男人你也不要，我们都替你可惜。”小林压低声音，“人家现在可是技术总监了，老婆刚生了二胎，朋友圈天天晒幸福。”提到李波，阿秀的手指僵了一下。李波，这个名字像一根细小的刺，不经意间扎进心里。李波是阿秀的同学，她想起十年前那个下着雨的傍晚，李波举着伞在公司楼下等她，手里还提着热腾腾的她最爱吃的生煎包。“阿秀，考虑一下我好吗？我会一直对你好，一直等你。”记忆中李波的眼睛亮得惊人。“对不起，我不想被婚姻束缚。”当时她是这么回答的，干脆利落，就像拒绝其他追求者一样，但她对李波有不一样的感觉。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老家邻居王阿姨"的字样。阿秀皱了皱眉，接起电话。“阿秀啊，你快回来一趟吧！你爸……你爸他突然晕倒了！”电话那头王阿姨的声音急促而慌乱。阿秀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她抓起包就往电梯冲，手指颤抖着订最近的高铁票。三个小时后，当她冲进县医院急诊室时，只看到一张盖着白布的床。“脑溢血，送来的时候就已经……”医生的话像隔着一层毛玻璃传来。阿秀站在原地，双腿像灌了铅。父亲才68岁，上周视频时还说等退休金下来要带母亲去北京玩。怎么突然就……“阿秀……”母亲虚弱的声音从角落传来。阿秀这才注意到缩在椅子里的母亲，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白发凌乱地散在额前。“妈……”她走过去抱住母亲瘦小的身躯，感受到老人剧烈的颤抖。“你爸走了，就剩我们娘俩了，他最关心的是你的将来……”母亲的声音支离破碎。葬礼在三天后举行。阿秀站在灵堂前，机械地向来吊唁的亲友鞠躬。雨水从屋檐滴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小坑。她环顾四周，亲戚们大多成双成对，只有她和母亲形单影只。“阿秀啊，以后你妈就全靠你了。”大伯拍着她的肩膀叹气，“你爸在的时候还能互相照应，现在……你得尽快找个男友……”阿秀喉咙发紧。她突然意识到，在这个小县城里，38岁未婚的她是个异类。亲戚们的目光里藏着怜悯和不解——“老姑娘”、“不孝女”、“自私”……“我重点大学毕业，外国深造过，在大城市事业有成，有人呵护我……”阿秀的妈妈至少还有她，以后的自己靠谁？阿秀以前的想法，在这一刻似乎在嘈杂的吊唁声中崩塌。 父亲葬礼之后，阿秀发现母亲在厨房里手足无措。父亲生前负责做饭，母亲连煤气灶都不会开。她看着母亲颤抖的手试图拧开瓶盖，心里一阵酸楚。“妈，我来吧。”她接过酱油瓶，轻松拧开。“你爸总说……这些事不用我操心……”母亲的声音轻得像羽毛，“现在他走了，我连给自己煮碗面都不会……”阿秀把母亲扶到沙发上，转身去厨房。冰箱里空空如也，她这才想起该去买菜了。外面的雨越下越大，她撑着伞走在泥泞的菜市场，裤脚很快被雨水浸透。“这不是老张家的闺女吗？还没结婚啊？"卖菜的大婶上下打量她，"你爸走了，你妈一个人多可怜，你也不找个对象帮衬帮衬……”阿秀勉强笑了笑，匆匆付钱离开。手机突然响起，是公司催她回去上班的信息。她盯着屏幕，第一次感到生活的重担如此真实地压在肩上。一个月后，阿秀不得不回城工作。临走前，她咬牙为母亲请了住家保姆，每月6000元的费用几乎是她工资的三分之一。“妈，我周末就回来看你。”她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母亲的眼神让她心如刀绞。“去吧，工作要紧。”母亲勉强笑着挥手，“我没事的。”回到公司后，阿秀发现自己的工位被调到了角落。上司委婉地表示因为她“家庭情况特殊”，重要项目暂时不安排给她了。午休时，她听到茶水间的闲言碎语。“听说阿秀父亲去世了，就剩个老母亲在老家。”“38岁了还不结婚，现在知道难了吧？”“我表姐也是不婚主义，现在后悔死了，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阿秀握紧咖啡杯，指节发白。她突然想起李波，如果当初……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掐灭了。不，她的选择没有错。独立女性不该被婚姻定义。周末，她如约回到县城。保姆抱怨母亲夜里总是哭，还不肯吃饭。母亲看到她，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黯淡下去。“你工作忙，不用总回来看我……”母亲说着，手却紧紧抓着她的衣角不放。第二个月，保姆辞职了。阿秀不得不请假回去处理，发现母亲瘦了一大圈，眼神呆滞。“老太太整天坐在窗前，一坐就是一天……”邻居摇着头告诉她。阿秀咬咬牙，决定把母亲送到县城最好的养老院。每月8000元的费用让她几乎花光积蓄，但这是唯一的办法。“妈，这里环境好，有医生护士24小时照顾。"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松，"我每周都来看你。”母亲没说话，只是盯着窗外。阿秀离开时，回头看到母亲的脸贴在玻璃上，像一只被困的小鸟。回到城市后，阿秀开始失眠。深夜，她翻看朋友圈，看到李波晒出全家福——他和妻子抱着两个孩子，笑容灿烂。她突然想起十年前李波说的话：“阿秀，人是需要互相依靠的，古人说家大业大，儿孙满堂。等你老了，病了，谁来照顾你？”当时她怎么回答的？“我有钱，有的是男人呵护，还可以请护工。婚姻不是长期饭票。”现在想来，多么天真，那些围着自己的男人，贪图的是自己的美貌与身体，他们是其他女人的男人。三个月后，养老院打来电话，说母亲精神状况越来越差，拒绝进食。阿秀请假赶回去，护工悄悄告诉她：“你妈每天就盼着你来，你走后她就哭，直到睡着……”那天晚上，阿秀在整理父亲遗物时，从樟木箱底翻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最后一页歪歪扭扭地写着：“今天阿秀来看我，我高兴啊，我不想她离开我，要是他有个男友多好，我们走后，她该……”父亲的字迹被泪水晕染得模糊不清。阿秀的眼泪滴在纸页上。她冒雨冲向养老院，在走廊尽头听到了压抑的啜泣声。推开门，她看到母亲蜷缩在床上，像个被遗弃的孩子。“妈，我们回家。”她哽咽着说，扶起母亲。回到家的母亲精神好了些，但身体每况愈下。阿秀不得不申请长期远程办公，收入锐减。她卖掉了城里的公寓，搬回县城照顾母亲。三年过去，阿秀38岁了。曾经的职场精英现在每天围着母亲转，工作只能接些零散项目。曾经的追求者们早已成家立业，朋友圈里满是亲子游和结婚纪念日。这天夜里，母亲突然高烧不退。阿秀半跪在床边，握着母亲枯瘦的手，听着老人艰难的呼吸。“多亏...多亏有你..."母亲浑浊的眼睛里含着泪，"以前你爸在，还有个人能搭把手，现在...苦了你了……”阿秀的眼泪终于决堤。她想起社交平台上那些光鲜亮丽的不婚宣言，想起自己曾经笃定的选择。窗外月光清冷，照着她眼角的细纹和鬓角的白发。手机屏幕亮起，是公司邮件——因长期无法全职工作，她的职位将被替代。阿秀看着病榻上的母亲，又看看镜中的自己，突然明白了什么。“不婚主义本身不是问题，问题是我们五千年的文化，相应的社会支持体系。只有完善的单身人士养老规划服务。在社会保障完善、个人足够强大时是个体自由的选择。但在现实的重压下，当疾病、衰老、孤独接踵而至时，我那些曾经笃定的信念多么幼稚。这不是对我选择的否定，而是对生活复杂性的重新认识，我们……我……。”母亲的手突然动了动，阿秀赶紧凑过去。“闺女..."母亲气若游丝，"妈要是走了……你一个人……怎么办啊……”是的，等她老了她靠谁呢？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阿秀强撑的坚强。她伏在母亲身上，痛哭失声。月光透过窗帘，将母女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孤独地投在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