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之行（8）‍阿姆利则，‍一个“肌肉秀” 和 “佛性美”的舞台

Mark Li

序 言

告别珠峰脚下那个佛系安宁的王国 - 尼泊尔，我们按计划飞往印度北部重镇阿姆利则（Amritsar）。这座城市与巴基斯坦接壤，是印巴边境最具标志性的所在。

历史上，印度与巴基斯坦原是一体。1947年，英国结束殖民统治，总督蒙巴顿一锤定音，将信仰伊斯兰教的地区划为巴基斯坦，信仰印度教的地区归为印度。两个新生国家就此仓促诞生，却也埋下了克什米尔归属未定的“地雷”。直至今日，宗教、民族与领土之争仍如星火燎原，在这片“雷区”燃烧不息，使得印巴两国至今难以言和。

我们此行重要目的之一，便是探访如今在网络上爆火的印巴边境降旗仪式。地点位于距阿姆利则一小时车程的瓦加口岸（Wagah Border），这是印巴之间最著名、最正式、也是唯一对普通人开放的陆路口岸。

我们也始终好奇：为何偏偏印巴边境会每天上演这样一场“肌肉秀”？环顾全球，敌对国家众多，边境线亦绵延交错，但像印巴这样每日雷打不动地表演“互瞪眼+高抬腿”的降旗仪式，恐怕全球也仅此一家。为此一游，我们心甘情愿，确实感觉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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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利则虽是边陲小城，却是锡克族的大本营。走在街头，彩巾包头几乎成了当地男子的标配，不论老幼，皆色彩鲜亮，帅气十足。

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的城建几无高楼大厦，街道也还算干净，给人一种朴素而有秩序的感觉，我们对它的影响好过新德里和孟买。

这里也是一座文化、宗教、历史浓缩版的城市。最著名的地标是金庙，它是锡克教徒心中的圣地。在此生活的人们，必须严格遵守宗教戒律，所有的规矩都会落实在言行的方方面面，毫不含糊。

在金庙周边，我们见到了不少外国游客，肤色各异，而亚裔面孔似乎就我们一行最为 “显眼”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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投宿在锡克族聚居的老城，自然少了清晨伊斯兰广播祈祷的骚扰。但我们依旧早起早出，悠闲地穿行在这片中世纪风貌尚存的街区。古城虽为穷街陋巷，却打扫得也还干净利落，空气也比印度中部与南方来得清爽些。

老街的店铺陆续开门，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前方的大饼店已是烟火正浓。让人倍感亲切的，是那炉灶与烧饼的做法，竟与我们家乡阿拉弄堂口的大饼摊颇为相似。

古城一条主街可直通金庙，两侧商铺林立，人流如织，热闹非凡。因锡克教戒烟戒酒、不食肉类，街上亦不见相关店铺售卖，甚至麦当劳的汉堡牛肉馅都是采用素食材料替代。

走在街上的锡克族人衣着颇为讲究，包头巾的款色也花样繁多，尤以年长者最为引人注目。他们长须飘然，气质儒雅，不少人还欣然应允与游人合影，如此善解人意地待客，着实令外来的游人频生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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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噪一时的印巴边境降旗仪式（Wagah Border

Retreat Ceremony），最早可追溯至1959年，由印度与巴基斯坦边防部队联合执行，象征两国的军队威仪与国家尊严。

然而，这场原本庄严肃穆的仪式，后来逐渐演变成一场对抗式的“肌肉秀”：双方士兵高抬腿、怒目而视，动作极为夸张，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较量。彼此既要比拼军威，也要彰显民族自豪感。

这场每日上演的“肌肉秀”，常年吸引大批观众，观礼台往往座无虚席。两国民众分别坐在各自一侧，挥旗呐喊，情绪高涨，气氛堪比一场国际球赛。政治意味与娱乐效果，在此奇妙地交织在一起，造就了全球少见的边境“表演”。

有趣的是，如此规模的活动，当地组织者却分文不收。如果你持外国护照，或者拥有一张明显不是本地人的脸孔，就还有机会被请进VIP贵宾席。我们这次就享受了这样的待遇，自然是受宠若惊，喜出望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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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场合，民族自豪感，或者说民粹主义的情绪，几乎是自发而近乎疯狂的，尤其是在印度一侧。两侧观众席上的欢呼声此起彼伏，人们挥舞国旗，高喊口号，声势如浪，一切都显得极富感染力，却又带着一种情绪过载的张狂。那一刻，你很难判断他们是在为祖国喝彩？还是在借助这场表演来释放某种积压已久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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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降旗入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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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降旗退场仪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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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印巴边境那场“肌肉秀”般的降旗仪式，确实足够精彩、足够热闹，甚至不乏几分荒诞喜感，但真正震撼人心的，却是在我们参观金庙之后，发自内心深处的久久回响。

这座始建于17世纪、又在19世纪重修的圣殿，由750公斤黄金装饰而成，光华璀璨，气势恢弘。然而，真正打动我们的，绝非它金碧辉煌的外表，而是那份悲天悯人、济世成仁的宗教信仰与胸襟。

金庙，是锡克教徒心中的圣地，却从不设门槛。它敞开怀抱，欢迎每一位踏入者，无论信仰、无论阶层。庙宇中设有大型社区食堂，全年365天，每天24小时不间断地提供免费热食和简易住处，尤其毫无保留地向贫苦者倾注最大的关怀。这种不问出身、不求回报的博爱精神，放眼古今中外，恐怕很难找得到第二个有如此无私而恒久的

“朗格尔” （锡克语：免费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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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开白天人头攒动的朝拜人潮与络绎不绝的游客，我们清晨5:30便出发，前往金庙的社区食堂，亲身体验那传说中的“朗格尔”精神。

步入大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金碧辉煌、庄严宏伟的建筑群。金庙巍然矗立，倒映在中央的湖面之上，浮光跃金，华丽夺目。四周塔柱整齐对称，霓虹灯光下更显瑰丽，整座金庙显露出一种超凡脱俗的奢华气派。

然而，与这份辉煌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庙宇回廊间、廊柱过道下那一排排睡躺的人影。他们多是无家可归的流浪者，却在这里找到了片刻的安稳与温暖。信仰的庇佑，不仅照耀着神圣的金殿，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这些最卑微人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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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来得极早，几乎不用排队，我们在入口处领取了碗具，便随人流步入食堂。偌大的空间，足有几千平方米，地面干净整洁。众人依次而坐，席地而食，秩序井然。

片刻之间，志愿者已将干粮与热汤分发至手中。食物虽简单清淡，却清香可口，暖意融融。整个食堂里几乎听不到喧哗声，只有勺碗轻响与细碎交谈。

饭毕，碗盘自觉归还即可离开；若仍未饱腹，也可静坐原处，等待下一轮送餐。这里没有催促，也无人打量，一切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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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出食堂，我们不禁心生好奇，想一探究竟：这个全年无休，每天24小时为上万人提供免费食物的厨房，到底是啥模样的？正当我们一行人在庙区内四下张望时，一位看起来像是管理员的男子注意到了我们。他显然看懂了我们的疑问，便热情地自告奋勇，带我们进去厨房参观。

厨房面积同样宽敞，已有几十位志愿者在忙碌。他一边带路，一边介绍：这里的食材和设备全靠善款捐助，所有工作人员也都是义工。厨房以机械与人工相结合的方式操作，十几口硕大的钢锅正在炊煮和清洗，整体环境干净卫生，管理有序，这个场景完全出乎我们的预料。

然而，更让我们动容的，是那位接待者始终如一的谦和。他全程陪同讲解，没有一句话暗示或提及“捐款”。直到参观结束，他也未多言，便悄然离去。这让我们原本准备好了的，以表示敬意与感谢之情的捐款，却连投放在何处都无从得知。

这时我想：真正有信仰的人，大抵如此：不言回报，不邀功劳，只是默默地行善积德。

这一刻，也让我们内心充满敬意与感动：在这个嘈杂世界中，还真有这样一群人，用行动诠释着信仰的理念和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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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们走出社区食堂，来到金庙正殿参观时，门外早已排起长队。我们便加入朝圣者静默的行列，随着队伍缓缓向前移动。不远处传来阵阵梵音，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烛气息，天色渐明，金顶在晨光中熠熠生辉，那座金碧辉煌的大门就在眼前。

靠近大门时，赫然可见“禁止拍照”的警示牌，提醒人们，在此须放下俗念，以诚礼敬。我们也只好默默收起相机，随着人流，一步步走进这座圣殿的内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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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近金庙主殿时，队伍自然而然分成两列：左侧是为祈愿而来，右侧则是静静观望而过。主殿并不宽敞，正中央供奉着主神雕像。一个长者盘坐其前，飘须微动，口中低沉而有磁性地念诵祷文，身旁则是一队吹奏弹唱的乐师，伴随着庄严的梵音，营造出一种神圣的氛围。殿中还站着几位壮汉，警觉地巡视着，防止游人偷偷拍照，守护着这里的隐私与秩序。

走出主殿，仍有一些人久久不愿离去。他们意犹未尽，席地而坐，垂首默然。也许是在平复方才心中的澎湃，也许仍然沉浸在虔敬的默祷之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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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利则，虽然远在印度边陲，却是一个无比值得一游的城市。这里既是 “肌肉秀” 的展示场，也是 “佛性美” 的栖息地。它以独特的方式，展示了印度文化刚与柔、力与爱的两种极致。在这片土地上，我们触摸到了人性的温度，也见证了宗教的庄严，

再见了，阿姆利则，我们带不走金庙的辉煌，却将那一碗温热的汤，和那句未曾说出口的感谢，深深地藏于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