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德香文选】一块五毛五的婚礼

森林

<p class="ql-block">  周德香,1939年10月出生于山东省商河县沙河乡北周村,自幼酷爱文学,1959年毕业于乐陵师范,毕业后在商河任教,1962年响应国家号召"支援农业第一线"回乡,随先生霍相新定居沙河乡大胡家村。</p><p class="ql-block">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子女长大成人后,离开讲台二十多年的周德香再次拿起笔,开始了她一直痴念的梦想﹣写作,不为发表,只为记录生活。自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始,在省市报刊陆续发表小说、散文等,其中有《世人谁做姜子牙》、《特殊年代特殊事》等,先后出版长篇小说《落凤坡轶事》、《马莲花开》、《满彩》、《奇人三奶奶》和散文集《香土》等,获得广泛好评。</p><p class="ql-block"> 商河县委宣传部精心制作了两期专题电视节目《德香商河》,并通过报纸做了系列报道,引发极大的社会反响。</p><p class="ql-block"> 长期的农村生活是周德香创作的源泉,她的一系列作品中都精彩细致地描述了鲁西北平原上的风俗民情,包含浓郁的乡土气息。她笔下的人物就像她一样顽强坚韧,历经一次次生活的磨砺都能勇敢面对,这也是鲁西北大地上千万苍生的写照。</p><p class="ql-block"> 周德香的小说构思奇妙,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中叙述脉络清晰,故事清洁流畅自然,人物语言朴素亲切,刻画的人物性格鲜明,活灵活。一个个朴实无华的人物真实可信,平实的叙述中真切地透视出人物的挚情实感。她一段段精彩的故事都是一个时代的简写,一个小小的历史缩影。</p> <p class="ql-block">  女儿参加同事的婚礼回来说:“妈,我这是啥脾气呀,看着满桌的鸡鸭鱼肉海鲜没人吃而倒掉,就心疼难受,这可是浪费呀。”</p><p class="ql-block"> “其实并没人愿意浪费,只是形势所迫罢了。”我说:“现在经济发展了,生活水平提高了,相对带动了贺礼的升级,由原来的几十元、几百元到几千元,礼重了,宴席必然的也得办好,每桌一千多元的价格,厨师当然拣贵的做。再说客人,男的怕三高,女的怕长肉,都挑葱花姜丝青叶叶吃,好东西不剩下才怪呢。像六零年我和你爸结婚时,甭说鱼肉连腥味也闻不到啊。”</p><p class="ql-block"> “哎妈,你和爸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再写篇文章吧。”</p><p class="ql-block"> “好。”</p><p class="ql-block"> 六十四年前那场毫无思想准备的'闪婚',现在竟成了好事,因为它创造了几件'奇迹'。也为我的写作提供了素材,像《裸婚》,《五分钱的彩礼》,《相濡以沫》等。</p><p class="ql-block"> 那些事年轻人听起来像笑话,可毕竟又是事实,上世纪的1960年是艰难岁月的代名词。尽管生活贫苦物质匮乏,可该发生的还得发生。就说我和老先生结婚吧,应该也算形势所迫。</p><p class="ql-block"> 当时我在城南玉皇庙完小任教,麦假前收到霍相馨一封信,详细内容记不清了,但有一句是永远忘不掉的,我家的顶梁柱父亲得急病去世了。</p><p class="ql-block"> 这件事对他打击很大,他是长子,下边有四个妹妹两个弟弟,1957年母亲去世后,把最小的弟弟给了他舅家,1958年大妹出嫁。父亲去世后上有七十多岁的祖母,二妹身有残疾,十七岁的弟弟在黑龙江当盲流,十一岁的三妹上小学,还有个七岁的四妹。这副家庭重担一下落到他的肩上,他是何心情可想而知。</p><p class="ql-block"> 好不容易盼到放麦假,赶紧请假回去看他。所谓的放假只是停课,老师还得带着学生去生产队搞复收。校长准了三天假,玉皇庙公社在县城西南,沙河公社在县城东北,相距七十多华里,步行,去一天来一天中间一天。</p> <p class="ql-block">  我起了个大早,大约一点多就到家了,晚上告诉母亲明天去棘城联中看霍相馨。</p><p class="ql-block"> 早起梳洗打扮后,吃不下饭只喝了杯水,一个急于见恋人的女孩赶路比吃饭重要。周家到棘城十二华里,我编排的几个见面镜头还没演完就到了。</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里只有他一人,我的出现使他有点惊讶:“你咋来了?”</p><p class="ql-block"> 憧憬的画面没用上,只得简单的回了句:“放假了回来看你。”又找不到其他安慰的话,只得问了句:“别的老师呢?”</p><p class="ql-block"> “带着学生拾麦穗去了。”他说:“今天我看校。”</p><p class="ql-block"> 过了一会儿他说:“咱去西街学校找霍风尧玩吧。”</p><p class="ql-block"> 这应该是计划的开始。</p><p class="ql-block"> 霍风尧是他儿时的伙伴,最好的朋友,在棘城西街干代理教师。</p><p class="ql-block"> 学校很简陋,两间小西屋放了一张办公桌一张床,标准的办公室兼宿舍</p><p class="ql-block"> 玩了一会儿他俩出去了,再回来他坐在我对面表情凝重的说:“霍风尧说让咱俩结婚。”</p><p class="ql-block"> 结婚?太突然了!是惊喜、惊恐、惊讶,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怎么冒出这么一句呢!我思量这句话的意思“霍风尧说让咱俩结婚”,而不是他说,这句话有余地。答应,是目的,拒绝,也能接受。</p><p class="ql-block"> 他为什么急于结婚?家庭情况所迫,他太孤单了,很需要有个人陪他度过这段艰难时刻。既然选择了他,就应该在他最困难的时候,义无反顾的站在他的身边,千斤重担一人挑会被压垮,两人担就能轻松度过。沉思片刻我说:“家里人可不知道啊。”</p><p class="ql-block"> 话的意思表明我同意结婚,只是家人不知道。西北风吹散了满天乌云,他的表情开朗了,声音提高了:“你吃了午饭回周家,告诉家人后再去沙河公社等我,我和翟校长说明情况,再从这里去沙河公社找你,领了结婚证就回来,晚上在学校举行婚礼。”</p><p class="ql-block"> 整套计划早已做好,我只是个木偶,他是牵线人。</p><p class="ql-block"> 午饭是从西街食堂打的,新麦子全面粉卷子,菜是老南瓜煮熟拌上盐。他俩吃的有滋有味,我却半点食欲也没有,不吃也不说。</p><p class="ql-block"> 查了下万年历,那是芒种后的第二天,还是个大晴天,真正的骄阳似火,中午的阳光洒在身上火辣辣的疼,霍风尧给借了一把蓝色布伞遮光,真正战胜炎热的是心中那把爱情伞。</p> <p class="ql-block">  母亲看到我满头大汗的回来吓了一跳,赶紧问:“咋了?”</p><p class="ql-block"> “他让我去结婚。”</p><p class="ql-block"> “结婚!你爹还在菜园呢。”母亲说:“我找人把他叫回来。”</p><p class="ql-block"> 我提了一暖瓶热水去了后院。</p><p class="ql-block"> 父亲回来了,我说:“他让我去结婚。”</p><p class="ql-block"> “去吧。”</p><p class="ql-block"> 爱情,驱使热恋中的女孩变成木偶;亲情,让明智的父母变成傻瓜。</p><p class="ql-block"> 一个在殷实家庭长大的独生女,五十年代考上师范,村里飞出的第一只金凤凰。周家离大胡家八华里,男方的情况他们肯定了解,甭管日子穷富,只说眼下的家庭吧,老少病残那几口人的担子,您闺女可得帮着挑呀。再说母亲还没见过女婿长得啥样呢,您就那么相信他?不!她相信的是自己的女儿。</p><p class="ql-block"> 这时的阳光是一天中最毒的时候,我又踏着滚烫的热土地,步行六华里来到沙河公社。</p><p class="ql-block"> 公社驻地在沙河村南北大街路东,门前的阳光亮的耀眼,谁感伸手摸一下那层水泥台阶,肯定烫层燎泡,我只得站在路西供销社门口等他。</p><p class="ql-block"> 当那个祈盼的身影跳下自行车站在面前时,我递过去一块叠得四四方方板板正正的手绢。</p><p class="ql-block"> 走进公社办公室,没人,看到了做饭的老李,一问才知道工作人员轮流支农去了,今天值班的是王助理。</p><p class="ql-block"> 王助理是个爱开玩笑的人,我们早认识,他说:“人家都忙着过麦秋,你俩却忙着结婚,再说领结婚证的都是上午来,下午领证的你俩是头一份。”</p><p class="ql-block"> 特殊年代特殊事,没有介绍信仅凭认识,更没有喜烟喜糖,他填名字咱摁手印,卡上公章"哧"一声撕下两张纸,完事了。连声“谢谢”也没说,不是不会,是那时候不兴。 </p><p class="ql-block"> 出了公社大门我说:“去供销社看看。”</p><p class="ql-block"> “买东西吗?”</p><p class="ql-block"> “我辫子上的蝴蝶结是白的,买寸红洋布换下来。”</p><p class="ql-block"> 他紧张的心情放松了。</p> <p class="ql-block">  一尺红洋布三毛三分钱,一寸应该是三分三,按四舍五入算是三分,我给了售货员老温五分。他问:“还买别的吗?”</p><p class="ql-block"> “这些货除去要票就是要证买啥呀。”我说。</p><p class="ql-block"> “那边有异价的。”老温说:“小霍,过来看看。”</p><p class="ql-block"> “你问她吧。”他说。</p><p class="ql-block"> 我微笑着走出供销社大厅。</p><p class="ql-block"> “你看着自行车,我去找一下小李。”他说。</p><p class="ql-block"> 小李是他大妹夫,在供销社工作,不大一会儿他拿着个纸包回来了,笑眯眯的说:“这是一斤商河白酒一斤白糖,晚上有酒喝了。”</p><p class="ql-block"> “十多个人一斤酒咋喝呀。”</p><p class="ql-block"> “小李教给我个做甜酒的方法。”他说:“用热水把白糖浸起来,再把酒倒进糖水里,就成甜酒了。"他一转话说:"翟校长这辆自行车不能载人,咱慢慢走吧。”</p><p class="ql-block"> 爱情,不但是精神支柱,还能当饭吃,一整天米未沾粒,面未沾屑,步行四十多华里毫不觉累,他是微风,他是雨露,他使这干燥的夏日不再炎热,炽烈的光芒变得清凉,这就是爱的魅力!</p><p class="ql-block"> 再说棘城联中的几个老师,翟校长说:“在学校里举行婚礼可是从未有过的事呀。”</p><p class="ql-block"> “像霍老师这种情况,不在学校办能去哪里呀。”杨主任说:“咱让伙房里准备几个菜当是贺礼吧。”</p><p class="ql-block"> 翟校长问炊食员老王:“伙房里有啥菜?”</p><p class="ql-block"> “西葫芦,南瓜,蒜。”老王说。</p><p class="ql-block"> “太简单了。”翟校长说。</p><p class="ql-block"> “时间太紧,有钱也没处买东西呀。”老王说。</p><p class="ql-block"> 霍风尧来了:“杨主任,用一下你的自行车化缘去。”</p><p class="ql-block"> “化缘?”</p><p class="ql-block"> “霍相馨老师驻队的单位是北街,他结婚咱去北街菜园化缘不算占便宜吧。”</p><p class="ql-block"> “这倒是个好办法。”翟校长说:“孙老师,你骑杨主任的自行车和霍风尧俩人去。”</p> <p class="ql-block">  那时候农村种地还是老一套,农历五月没有新鲜蔬菜,霍风尧和孙老师弄回来的也是南瓜,西葫芦,只多了两样,茴香,韭菜。</p><p class="ql-block"> 他上了化缘瘾:“我再去东街供销社碰碰运气。”</p><p class="ql-block"> 找到供销社的张经理说明来意后又加了句:“学校里实在没有东西办婚宴,只得求您解围。”</p><p class="ql-block"> 张经理听后说:“霍老师结婚是好事,可咱这里也没有能上桌的呀,让小沈去仓库称半斤蝦皮吧。”</p><p class="ql-block"> 霍风尧花了两毛五分钱买了半斤蝦皮,洋洋得意的回来了。</p><p class="ql-block"> 我俩赶到学校时,老师们已经吃罢晚饭等在那里。</p><p class="ql-block"> 老王主刀霍风尧帮厨,西葫芦,南瓜,韭菜,茴香四种主料,一会儿变成八盘菜(每样出俩份)而且数量可观,我和宗玉老师用霍相馨平时抽的旱烟叶,卷了十二支纸烟放在一个红花瓷盘里,一盆甜酒香味四溢。</p><p class="ql-block"> 办公室中央拼起了四张办公桌,联中和几个街头的小学老师也来了,十几个人热热闹闹,嘻嘻哈哈,气氛很喜庆。</p><p class="ql-block"> 一场没有双方亲属参加的婚礼开始了。</p><p class="ql-block"> 大家推举霍风尧当司仪,翟校长代表领导发了言,作为证婚人的杨主任也讲了话,各位在坐的老师送了祝福。有人提出让我俩讲恋爱经过,还有人提出接吻拥抱,霍风尧说:“这都是老一套了,咱还是边吃,边喝,边闹吧。”</p><p class="ql-block"> “尽管是桌不见腥味的婚宴,在当前形势下同样大饱口福。”王老师说:“咋说不见腥呢?蝦皮可是腥的。”杨主任说。</p><p class="ql-block"> “想见腥好办。”霍风尧说:“把桌子抬到院里,边吃边抬头看天。”</p><p class="ql-block"> “看天干啥?”王老师问。</p><p class="ql-block"> “见星啊。”霍风尧说。</p><p class="ql-block"> 哈哈哈!哈哈哈!</p><p class="ql-block"> 六十四年过去了,为了写这篇文章我第一次问老先生:“你还记得结婚那天,找妹夫(小李)买的酒和白糖花了多少钱吗?”</p><p class="ql-block"> “记得。”他平静的说:“一块五。”</p><p class="ql-block"> “还有霍风尧那两毛五的蝦皮钱呢。”我说。</p><p class="ql-block"> “他没要。”</p><p class="ql-block"> “我还花了五分钱买了一寸红洋布。”我说:“哎呀!咱俩结婚一共花了一块五毛五分钱啊,好!这篇文章的题目就叫《一块五毛五的婚礼》。”</p><p class="ql-block"> 2024,6,8日写于德州红烨一品</p><p class="ql-block">美篇编辑:森林</p><p class="ql-block">美篇音乐:最浪漫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