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大姨妈

潘晓阳

<p class="ql-block">写下“大姨妈”三个字,我却好多天都无从下笔,不是因为大姨妈太牛,担心写不出她的“牛逼”,恰巧相反,大姨妈一点不牛!她的人生甚至有些不幸。</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受时代的限制,受习俗的限制,受她本人认知能力的限制,活在人世的大姨妈,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人。</p> <p class="ql-block">我眼里的大姨妈,性格暴烈,一生坎坷,她能活到86岁去世,不能说她对生活的态度有多坚强,她只是顺应自然,靠强大的长寿基因,平凡度过自己的人生而已。</p><p class="ql-block">大姨妈是谁?</p><p class="ql-block">我的姨妈有两人,一个是我母亲的姐姐,名叫杨道珍,我称她大姨妈;一个是我母亲的妹妹,名叫杨道英,我称她三姨妈;我母亲排行老二,所以,我没有二姨妈。</p><p class="ql-block">除了两个姨妈外,我还有一个舅舅。</p><p class="ql-block">在我的两个姨妈中,大姨妈与我的人生交集最多,我的人世间,不能没有大姨妈,所以,我想写写她,以此留作我对大姨妈的人生纪念。</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写大姨妈,写她的出生和她后来生活的年代,就是写那个年代底层普通人的生活,那个年代民众的缩影。</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虽然普通,但再普通的人也有自己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她自己没有记录自己的故事,也没后人替她记录她的故事。我今天写她与我人生交集的点滴,靠的是她在我日记里留下的笔墨,还有她留在我大脑里的那些记忆,现在这些笔墨和记忆只能代替她,并让其成为她人生的全部。</p><p class="ql-block">当然,我不在乎这些笔墨和记忆有不有价值,再说,人活在世上都没有价值,我能将这些笔墨和记忆变成文字,只是我心灵的一种欣慰,也是释放我人生记忆的一个部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先从大姨妈幼年说起。</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生于1921年农历10月3日,1921年是中国人生肖中的鸡年,据说属鸡的女孩爱恨分明,性情火暴,而且克夫!这些说法对大姨妈而言,好似很准确的样子。</p><p class="ql-block">外婆29岁才生下我大姨妈。</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在第一章说过,那个年代的人结婚都早,但外公外婆结婚后,外婆29岁才有了第一个孩子,这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7岁时,1928年,外婆又生下我母亲,我母亲比大姨妈小7岁;再到1933年,外婆又生下我三姨妈,三姨妈比大姨妈小12岁;至于我舅舅,那是外公外婆见自己没儿子抱养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看来我外婆的生育确实晚稀少。</p> <p class="ql-block">7岁的小女孩本应是刚上小学的年纪,但那个年代的女孩却要帮助父母做家务带弟妹,不是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吗?虽然外婆家算不上穷人,但那个年代,再富的人家,小孩子都是要帮父母干活儿的。</p><p class="ql-block">大姨妈是弟妹中的老大,俗话说“出头的檩子先遭烂”,她除了到云门镇小学读书,放学后回家还要喂鸡喂鸭割猪草做家务带弟妹,这些事,应该是她少女时每天都要做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不然,我母亲怎么会很感激大姨妈?经常说她是在大姐背上长大的,说你大姨妈出嫁前在家里是很辛苦的。</p> <p class="ql-block">后来听大姨妈唠嗑,她说,我虽然在小学读书,但我读书很笨。</p><p class="ql-block">说完就自嘲的笑,尔后为自己很笨做开脱,说我放学后要回家做家务带弟妹,没心思读书。言下之意,如果她专心读书,不至于很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小学没读完,但能读书认字,她辍学,与帮助父母带弟妹做家务的繁重不无关系。</p> <p class="ql-block">但三姨妈是家里的老小,她读书时家务活不多,也不带弟妹,但她读书也“笨”,看来,读书“笨不笨”,纯粹与读书努力不努力有关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母亲读完小学又读师范,不说她读书勤勉聪明,确实也与大姨妈分担了很多家务有关系。</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后来出嫁了,她嫁给了表哥!表哥是我外婆亲妹妹的儿子。</p><p class="ql-block">外婆没有兄弟,只有一个妹妹,我们管外婆的妹妹叫姑婆。姑婆只有一个儿子,听说姑公死得很早,是姑婆一手将儿子拉扯长大的。</p><p class="ql-block">我外婆就将自己的大女儿嫁给了妹妹的儿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姐的年龄比妹大好几岁,姐的女儿嫁给妹的儿子,难道大姨妈的年龄比她表兄年龄大?应该不是,姑婆结婚就生了儿子,但外婆结婚后,29岁才生下我大姨妈,所以,我大姨妈的年龄应该比她表兄的年龄小。</p> <p class="ql-block">年龄谁大谁小不重要,重要的是,两人是亲亲的表兄妹,近亲结婚会生下“长猪尾巴”的孩子,这是19世纪初期《百年孤独》的人都知道的常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但很多中国人却很愚昧,不懂近亲结婚的危害,认为妹妹嫁给哥哥,是亲上加亲的好姻缘。</p> <p class="ql-block">正因为大姨妈的婚姻是亲上加亲,所以婚后他们没有自己的孩子,不过,我听说大姨妈曾经生过一个孩子,孩子长到两岁,不知何故突然夭折!</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没见过夭折小孩的照片,但我知道,后来大姨妈抱养了一个女孩,取名王素芳,再后来,又抱养了一个男孩,取名王素云。</p> <p class="ql-block">这是我目前找到的大姨妈最早时期的照片。</p><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六十年代,大姨妈携第二任丈夫和儿女回云门看望我外婆时,与舅舅一家人和三姨妈等人在舅家屋外的合影。</p><p class="ql-block">第一排最左边的小男孩,是大姨妈抱养的儿子王素云;中间一排从右至左第二位的小女孩,是大姨妈抱养的女儿王素芳,最后一排左边是大姨妈,她身边的男人是大姨妈第二任丈夫。</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第一次婚姻不幸,还包括夫妻两人的性格都很暴烈。</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嫁给表哥,表哥性格暴烈,表哥是姑婆的独生儿子,独生儿子养成暴烈性格,应该与母亲对他的溺爱分不开。</p><p class="ql-block">就因为大姨爹性格暴烈,大姨妈性格也暴烈,干柴遇烈火,所以两人就经常吵架打架。</p><p class="ql-block">大姨爹在重庆市第三建筑公司当工人,大姨妈没工作,为了挣钱,有时也在工地打临工。</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不久,大姨爹在建房施工时,从脚手架上跌下来,造成半身不遂,大姨爹半身不遂躺在床上,对生活更加绝望,性格也变得更加暴躁。</p> <p class="ql-block">大姨爹因为半身不遂,打不着妻子,就趁妻子不注意的时候,一把抓住就不松手,哪怕大姨爹是半身不遂的男人,但男人半身不遂,其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经常被大姨爹打得鼻青脸肿回娘家哭诉,但外婆也没办法,自己亲妹妹的儿子打了自己的亲女儿,说谁都不好说。</p> <p class="ql-block">还有,当年外婆让自己的大女儿嫁给妹妹的儿子,可能与姑婆的儿子婚姻困难有关。姑婆的儿子婚姻困难吗?可能困难,因为我认为姑婆家很穷,穷人家的儿子讨老婆一定不会顺利。姑婆家很穷吗?她穷,是我从他家的住房状况分析得来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所以,两个姐妹结成亲家,彩礼聘礼婚礼以及所有的开销都好商量。</p> <p class="ql-block">我小时候跟着母亲到大姨妈家去,大姨妈家住在重庆渝中区南纪门,南纪门既是水上门户,也通陆路,早年南纪门一带是农田沙坝,居住于此的人,多数以种菜为生,菜农种的菜不仅零售,还有一个很大的蔬菜批发市场,有句民谣唱的就是“南纪门,菜篮子,涌出涌进,吃一辈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南纪门不仅是蔬菜批发市场,也是重庆木材集中的码头,还是重庆有名的屠宰场,所以,每天来南纪门的人流如潮,商业繁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听说南纪门是一个大院落,但我没见过大院落,我见到的是柏油马路下,一条宽宽的,通往长江边的青石板路,沿着青石板路一路向下,就是长江的江滩。</p> <p class="ql-block">路上肩挑背扛的行人很多,而路的两边,则几乎全是陈旧而破烂的吊脚楼。</p><p class="ql-block">拐过两个弯,我们就到了大姨妈家门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家有两间房,一间是石壁凸起而平整的一块地面,地面很小,地面上建的是厨房,厨房靠岩壁盘着两眼灶,放着一张木桌,算是饭厅。</p> <p class="ql-block">靠里的一间,是依石壁而建的吊脚楼,楼下用几根木柱竹竿支撑,地面铺的木地板,木地板龇牙裂缝,在屋里就能看见楼下青石板路上走动的行人,我们踩在木地板上,地板也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p><p class="ql-block">吊脚楼的墙也是用各种木材或竹子做的篱笆墙,篱笆墙也是呲牙裂缝的,这样的墙是否经得起狂风暴雨,我不知道,长江边刮狂风的时候多不多?下暴雨的时候多不多?我没在长江边住过,我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家的住房虽然简陋,但姑婆和大姨妈给我留下的印象则是很温馨的。</p> <p class="ql-block">姑婆的模样像极了我外婆,特别是她笑起来的样子,几乎和我外婆的笑容一模一样。见到姑婆就如同见到外婆,所以,我对她就有一种天然的亲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但我很少与姑婆有交集,只知道姑婆生于1900年,比外婆小8岁,1984年2月6日去世,享年84岁。她去世的第二天,是大姨妈的养女王素芳到合川报的丧,我母亲和舅舅赶到重庆,帮助大姨妈料理的丧事。</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给我留下的印象也是温馨的,她坐在外间屋的矮凳上,教我和妹妹唱歌,唱的是《小白菜》。</p><p class="ql-block">我被大姨妈唱歌的深情打动,至今还记得她教我们唱歌时的场景,至今还记得那些凄苦的歌词,“小白菜呀,地里黄呀;三两岁呀,没了娘呀;跟着爹爹,还好过呀;只怕爹爹,娶后娘呀;娶了后娘,三年半呀;生个弟弟,比我强呀;弟弟吃面,我喝汤呀;端起碗来,泪汪汪呀....。”</p><p class="ql-block">大姨妈唱歌声音有点左,从她嘴里唱出的音调感觉像念经,但她唱得很动情,仿佛自己就像那个失去亲娘,受人虐待,孤苦无依的“小白菜”。</p><p class="ql-block">大姨妈为什么会对“小白菜”如此深情,看来她是将“小白菜”的遭遇当成了自己的不幸。</p><p class="ql-block">我对大姨妈家吊脚楼的“卧室”印象也是很深的。</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卧室里有两张床,一张大些的,一张小些的,大些的床看来是大姨妈夫妻俩睡的,小些的床,可能是姑婆睡的。至于大姨妈的儿女睡哪里?不知道。</p> <p class="ql-block">两张床挨得很近,中间的空隙只容得下一个人走动,儿子儿媳与公婆都睡在逼窄的屋里,两张床挨得这么近,难道隐私不用保护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唉!就像晋惠帝的灵魂拷问,饥荒的时候“何不食肉糜”?大姨妈家的居住条件就是这个条件,隐私不隐私的,只要有个睡觉的地方,就等于“食肉糜”!</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家的住房如此简陋,不仅仅是她家简陋,她家周边的人居住的几乎全是吊脚楼,几乎与大姨妈家的住房一样简陋。</p><p class="ql-block">就是因为我看见姑婆家的吊脚楼非常简陋才认为她家很穷。</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第一任丈夫什么时候死的?不知道!大姨爹死后不久,大姨妈又结了婚。</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的第二次婚姻,大姨爹叫什么名字?不清楚,但找到他与大姨妈的一张照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他们结婚没几年,大姨妈的第二任丈夫不知何故,于1982年9月,在家里上吊自杀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第二任大姨爹为何要自杀?我至今不知道原因,只是后来听大姨妈说,大姨爹自杀前,留下一封遗书,遗书上虽然只有“永别了”3个字,他却将这3个字连写了3遍。</p> <p class="ql-block">再后来,1985年大姨妈64岁时,与1902年出生的熊树林结婚,熊树林当年83岁,两人年龄相差了近20岁。重庆晚报专门采访了他俩,说他们的结合是我市最高龄老人的结合。</p><p class="ql-block">这是大姨妈的第三次婚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母亲对大姨妈的再婚很忧虑,说熊树林都是83岁的人了,不仅无儿无女,也没资产,大姨妈与熊树林结婚,图他什么?母亲叹气,我大姐一辈子就这命!</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和熊姑爷在我家客厅的合影。</p><p class="ql-block">熊姑爷能走动的时候,大姨妈和他经常到我家来玩,所以我对熊姑爷比较熟悉,他给我的印象是个和蔼可亲的老人。</p><p class="ql-block">熊姑爷与大姨妈共同生活了十几年,于2001年4月13日去世,享年99岁。</p><p class="ql-block">熊姑爷去世,只有我和我丈夫,还有大姨妈三个人在重庆石桥铺殡仪馆为他做了告别,告别仪式很简单,就是再看他一眼而已。</p><p class="ql-block">熊姑爷家一个人都没有,他去世后也没为大姨妈留下财产,我们交了1000元火化费,大姨妈无意留下熊树林的骨灰,让殡仪馆自行处理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年大姨妈80岁。</p> <p class="ql-block">80岁的人就是耄耋之年了。曹操说,“耄耋皆得以寿终。” </p><p class="ql-block">大姨妈怎么寿终?这是个难题!</p><p class="ql-block">她因近亲结婚,没有自己生的儿女,抱养的儿子王素云自小就很顽皮,不满二十岁,却因文革期间武斗被打死了,留下一个未婚生的儿子“波波”,“波波”还小,对婆婆亦无赡养义务。</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抱养的女儿王素芳虽然已经退休,但她身体不好,与养母很少往来,并且她早就给养母所在公司表了态,她因病自顾不暇,不再承担养母的晚年生活。</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晚年实际上就是无儿无女无丈夫的孤寡老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如果大姨妈晚年退休金能养活自己,有不有儿女,有不有丈夫就不是个事,问题是大姨妈的养老金很低,低到什么程度?</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遗物中有一本她领取养老金的《退休证》,她退休时间是1978年8月,57岁。不过,很令人不解的是,她虽然退休,但却一直没有退休金,直到1983年62岁时,才开始领取退休金,中间这5年没见到相关资料,这5年她为何没有退休金?这5年她没钱是怎么过的?</p><p class="ql-block">大姨妈一直都在打临工,做保姆,替人带孩子,这与她没退休金有关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退休手册上注明,她的连续工龄只有13年,1983年第一次领取退休金时,退休金是29.5元,加上3.12元和3元的补贴,也才30元左右。</p> <p class="ql-block">翻看她领取退休金的手册,心里不免一阵阵难过,1984年,她的退休金增加到每月38元;1985年,每月增加到39.5元,一直到1986年,从每月42元到每月55.5元再到每月65.5元,虽然每年都在增加,但增加的数额很小,大姨妈每个月四五十元的退休金,她是怎么生活的?</p><p class="ql-block">退休手册最后一年的记录是1996年,当年退休金是288.5元。后来的退休金,就是公司通过建设银行账户,每月将钱存进她的账户里,她不再亲自到财务室领取。</p><p class="ql-block">直到2007年,大姨妈去世,她的退休金每月才702元。</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对大姨妈的处境是很同情的,母亲对大姨妈也一直都心怀感激,在她与大姨妈的交往中,我母亲总是护着大姨妈,而大姨妈对我母亲也是极好的。</p> <p class="ql-block">记得我母亲因患横结肠癌住院,大姨妈家距我母亲住院的地方很近,每日三餐都是大姨妈在家里做好,再给我父亲和母亲送到医院。</p><p class="ql-block">我父亲是自理能力很弱的人,他能日日守护在母亲床边已然不易,至于生活方面的照顾,全靠大姨妈操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母亲感激大姨妈,但父亲不喜欢大姨妈,他认为大姨妈文化程度低,家境不好,母亲与父亲有时就为大姨妈的事争吵。</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去世,我父亲在她灵前念悼文。</p><p class="ql-block">虽然父亲不喜欢我大姨妈,却在大姨妈去世后,亲自为她写悼文,在北碚火葬场的火化炉前,父亲念了这篇悼文,悼文写得很有感情,大姨妈如果泉下有知,亦会原谅我父亲对她不敬的行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那篇悼文在焚烧大姨妈遗体时,投进火里一并焚烧了。</p> <p class="ql-block">我受母亲的影响,从来不对大姨妈表示嫌弃,我儿子受我的影响,也一直对大姨婆表示敬重。虽然大姨妈与很多人都相处不好,但她对我和我儿子,则是不分是非对错的袒护。</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来儿子出国留学,回国探亲期间,专程到石马河养老院看望大姨婆。大姨婆见到我儿子很高兴,一直咧着嘴笑,儿子临走,她送我儿子三句话,你一个人在国外,一定要做到身体好,学习好,工作好。</p> <p class="ql-block">儿子笑着回应,我一定听大姨婆的话,做个三好生。</p><p class="ql-block">后来,儿子与大姨婆没再见面,大姨婆送给儿子的“三好”,应该是她对我儿子的临终遗言。</p><p class="ql-block">熊姑爷去世后,大姨妈就经常到我家,做好饭菜,等我和儿子下班放学后回家一起吃。</p><p class="ql-block">我下班回家不用做饭,能吃上热合新鲜的饭菜,觉得家里有个老人很不错。</p><p class="ql-block">我动了要让大姨妈搬到我家与我一起生活的念头。</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吃过晚饭,我和她坐在客厅看电视,准备边看电视边征求她到我家生活的意见。</p> <p class="ql-block">谁知她一边看电视,嘴里一边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说她白天看见的事,说她电视里看见的事,说她突然想说的事。</p><p class="ql-block">她的喋喋不休令我突然醒悟,如果我与大姨妈一起生活,我回到家虽然有热合新鲜的饭菜吃,也让大姨妈晚年有了归宿,但我就得忍受老年人的喋喋不休。</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晚上儿子要做作业,我晚上要看书,都想清清静静休息一下,但大姨妈要看电视,还要在我耳边喋喋不休....。</p> <p class="ql-block">虽然我知道爱唠叨的老人都是因为太寂寞,嘴里碎碎念,心里才舒坦,但我实在难以忍受家里有个喋喋不休的老人。</p><p class="ql-block">因了大姨妈的喋喋不休,我才突然打消了让她与我共同生活的念头。</p><p class="ql-block">虽然打消了让大姨妈在我家生活的念头,我却对80高龄的大姨妈晚年生活担忧,与母亲商量后,母亲决定让大姨妈到北碚养老院生活,说北碚的家人多,大姨妈在养老院能得到很多亲人的照护。</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2002年7月,大姨妈住进北碚区城乡社会福利院,每月养护费300元。</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在北碚养老院期间,她与院里的老人郊游时的合影。后排左边第二位是大姨妈。</p> <p class="ql-block">她还被评为养老院的“五好老人”,至于哪五好?不知道,评选的标准是什么?也不知道。</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她在北碚养老院生活了一年,这一年,我父母和姐、姐夫以及妹、妹夫,都经常到养老院看望她,家里做了好吃的,都记着送一份给她吃,节假日,生日或家人们的团聚日,都记着接她与家人共处,对她的照顾,都尽心尽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但时间长了,大姨妈与人不好相处的毛病就暴露出来,她不仅脾气火暴,还喜欢搬弄是非,喜欢闲言碎语,对养老院的管理很不满,对我父亲很不满,对我姐很不满....,总之,她看谁好像都不顺眼,谁照顾她多,她就对谁意见大。</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我用鸡犬不宁,乌烟瘴气形容那段时间,一点不夸张。</p> <p class="ql-block">虽然那些事都是芝麻小事,但一地芝麻,捡起来也很费事。再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唯一的办法就只能将大姨妈接回重庆。</p><p class="ql-block">我联系了石马河养老院,每月养老费450元,让大姨妈住了进去。</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直到2007年大姨妈86岁高龄去世,我与大姨妈之间都没发生过任何不愉快的事情。</p> <p class="ql-block">虽然王素芳口头表态说不再管养母的晚年生活,但她毕竟是大姨妈财产的法定继承人;虽然大姨妈并没有什么财产需要继承,但做任何事都应该事出有因。为了减少以后的诸多麻烦,大姨妈住石马河养老院期间,我和大姨妈签了赡养协议,石马河养老院院长罗素芳和养老院管理人裴妮都签了字。</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justify;">从此,我风雨无阻,只要没出差,每周六或周日,都要到石马河养老院看望大姨妈,给她送好吃的东西,帮她处理各种事务,了解她在养老院的情况。</p> <p class="ql-block">我的经常看望使大姨妈很高兴,院里老人对我的孝心也赞誉有加,说我大姨妈没有儿女,却胜过有儿有女的老人。</p><p class="ql-block">大姨妈很是得意,她为有我这样的姨侄女儿感到自豪,但她自豪不是藏在内心深处,而是表现在各种奇葩得瑟和显摆上。</p><p class="ql-block">比如,养老院的铁门是经常锁着的,老人们外出需院长同意,外出时,还得有另外一个更健康的老人陪同,以防老人走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开始的时候,大姨妈每次外出,都要到附近的饭馆吃些东西才回养老院,有时吃一碗馄饨,有时吃一碗汤圆,有时吃一碗臊子面。</p> <p class="ql-block">她不仅每次自己吃,还请陪同她一起外出的老人吃,吃完回养老院,她还要再买一些零食,买零食的时候,自然也要给陪同的老人买一点。</p><p class="ql-block">所以,院里的老人都争着陪她一起出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来养老院管理严格了,不允许老人随时外出,大姨妈不能出门,就让能出门的老人为她买馄饨,买汤圆,买臊子面,而且每次买都是两份,她自己一份,为她买食物的老人一份。</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喜欢吃零食,平日枕头边总是堆着她喜欢吃的各种东西,东西很多,有时她就拿到院里,分给与她交好的老人一起吃,平日与她关系一般的,或不好的,她就不给。</p><p class="ql-block">养老院各种性格的老人都有,“老还小”是很多人都有的毛病,没得到零食的老人就不高兴,别人不高兴她就和人吵架,大姨妈吵架很在行,吵起来就控制不住的乱骂一气,每次都是院长出面她才熄火。</p><p class="ql-block">所以,院里经常因她的得瑟和显摆闹得不安宁。</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因为她的枕头边总有很多好吃的食物,所以,不仅“好吃”的老人喜欢与大姨妈交好,就连“好吃”的老鼠也喜欢和她交好。</p> <p class="ql-block">一次,因换季,院里统一拆换老人们的被褥,掀开大姨妈床上的被褥,一只大老鼠逃出来,人们这才惊骇的发现,大姨妈脚后的被褥里,居然有一个老鼠窝!窝里有六只还没睁眼的小老鼠!</p><p class="ql-block">老鼠有吃有喝的,居然在大姨妈脚下被褥里安了家,大姨妈却浑然不知。</p><p class="ql-block">后来,养老院要求老人们的食物不能放在床上,要放进自己的衣柜,并随时关紧柜门。</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还有一次,我到养老院看望大姨妈,见她屋里放着一个大塑料桶,桶里装着满满一大桶猪肉。</p> <p class="ql-block">院长见我来了,赶紧向我告状,说我大姨妈今天请假出去,买了两个大猪腿,十几斤猪肉,还有一个整猪头,东西太重,她竟然让一个“棒棒”挑着回到养老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院长哭笑不得,说院里的老人包吃包住,哪里需要买这么多肉?再说,这些肉也没法在养老院加工。</p> <p class="ql-block">但大姨妈很不服气,反驳院长,我又没花你的钱,我买这些肉,是想自己做腊肉吃。</p><p class="ql-block">无奈,我和院长一起说服了大姨妈,大姨妈这才不情不愿的将几十斤重的猪腿猪头猪肉按原价转给了养老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来,大姨妈的显摆终于使她损失惨重,她在石马河社区医院住院期间,因为她生活能自理,我就没为她请护工,但她住院依然喜欢显摆,将平日没舍得戴的一副金耳环和一个金戒指都戴上。</p> <p class="ql-block">一天晚上,有人给她“施了魔法”,偷走了她的耳环和戒指。</p><p class="ql-block">大姨妈告诉我,半夜时分,她迷迷糊糊看见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进房间,那人从她耳朵上摘下耳环,还很费力的取下她手指上的戒指。</p><p class="ql-block">大姨妈虽然看得明白,但浑身瘫软,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穿白大褂的人偷走自己的东西。</p><p class="ql-block">为这事,大姨妈很长时间都很自责,说自己住院,不应该穿金戴银显摆,她还说,这些东西是她这一生中最值钱的宝贝,平日都舍不得戴,没想到住个院,显摆显摆,结果却被穿白大褂的人偷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大姨妈看定我,又说,这些东西原本都是要送给你的,但现在全被偷了,你对我那么好,我却连这点心意都没法表达了。</p> <p class="ql-block">她说完脸色变了变,平日那么要强的大姨妈,居然没忍住眼泪,泪水顺着鼻沟哗哗流下来。</p><p class="ql-block">大姨妈的这些做派,并不是因为她很有钱,她其实一直都很穷,那些钱,都是我每次去看望她,除了给她买些东西,还要拿点钱给她,她在人前显摆,因为有我这样的姨侄女为她站台,她的虚荣心才爆棚起来。</p><p class="ql-block">住养老院的老人其境况都不怎么好,他们的儿女,有的鲜有看望,有的为了躲避交费玩失踪,有的老人生病了也不送医。</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到养老院去,听见一间屋里传来一个老人痛苦的嚎叫声,不是呻吟,是嚎叫,听来感觉这个老人疼痛得很厉害。我问院长,你们怎么不将她送医院?</p><p class="ql-block">院长很是无奈,说这个老人的儿子很少来看她,别说送医院,就连拖欠养老院的钱都快半年了。</p><p class="ql-block">我很不放心,问院长,那怎么办?</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院长说,我们也没办法,送她到医院需要钱,院里没钱替她垫。</p> <p class="ql-block">说完,院长忧心忡忡,皱着眉头说,这样的老人很多,帮是帮不过来的,老人生病,他们只能硬扛,实在不行,痛死了事!</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这次我在石马河养老院待的时间最短,因为我实在受不了那个生病老人的嚎叫声,我逃也似的离开养老院,很久了内心都很难过,却又爱莫能助。</p> <p class="ql-block">大姨妈在石马河养老院期间,我与她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人老了,病痛就多,大姨妈住过好几次医院,除了石马河社区医院外,还有江北区五院和部队324医院。她每次看病住院,都要花几千上万元,在我留存的她的遗物里,因看病住院的发票就有很大一包。</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后来,大姨妈的大腿根处患了淋巴癌,几经治疗无效,我让她住进了重庆市第一养老院,在那里她一直住到离开人世。</p> <p class="ql-block">这张照片是1988年3月,我母亲60岁生日,大姨妈三姨妈和舅舅都来祝贺,这是他们四兄妹第一次的聚会。</p><p class="ql-block">吃饭前,我提议他们四兄妹一起合个影,在我家门前的小学操场边,我给他们四兄妹拍了这张照片。</p><p class="ql-block">拍照时,大姨妈67岁,我母亲60岁,大家都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担心这张照片会成为他们四兄妹最后的一张合影。</p><p class="ql-block">事实确实如此。这张照片就成为他们四兄妹留在人世唯一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拍照后,1994年1月,舅舅杨志荣66岁去世;2007年8月,大姨妈杨道珍86岁去世;2015年6月,三姨妈杨道英82岁去世;2017年4月,我母亲杨道秀89岁去世。</p> <p class="ql-block">中国著名作家沈从文写过一篇散文《时间》,我将他写的最后一段话抄录于后,作为对大姨妈以及逝去的人的悼词罢了。</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他们的方法不同,他们的时代不同,他们的环境不同,他们的遭遇也不相同;相同的是他们的心,同样为人类向上向前而跳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