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80年,父亲病逝,依其遗嘱归葬老家祖茔。自此,每年清明,我们家人必会返乡祭扫,除读中学、大学七年以及疫情阻隔三年外,即使工作再忙,我也未曾间断。今年清明,因母亲年逾八旬,长兄抱恙,妻子远在昆明,而我去年底退休,无更多事务牵绊,遂与病愈刚出院的四弟一如既往驱车去了一百多公里外的施甸老家。</p> <p class="ql-block"> 4月3日上午9时,我们自芒市启程;与此同时,在昆明机场工作的大侄子永清一家三口亦从昆明驱车赶来。11时许,我们两队人马先后抵达施甸,与堂嫂、二侄子永超会聚后,一家人在路边馆子共进午饭,然后又去玉泉园—永超去年底才迁入的新居。家人叙旧闲谈,约定次日清晨祭扫,既避暑热、亦等在学校任教的永超放假。</p> <p class="ql-block"> 下午2点许,平时难得回老家的永清提议趁时间尚早,约我与四弟去施甸长官司遗址和沙坝脚故里走走。因曾看过永清写过的一篇《家乡的龙会》散文,文中写到长官司。据记载,施甸长官司署始建于元代,在元明清时代管辖今昌宁柯街以西和施甸全境,是当时永昌府辖下重要的土司政权之一。而长官司我从未去过,也想到实地看看,便欣然应允了。</p> <p class="ql-block">一、历史的残影—长官司 </p> <p class="ql-block"> 烈日灼灼,似夏已浓。从永超家出来驱车经上角里村,再过已被拆成废墟的大竹蓬村村尾,行约三公里就到了长官司署旧址外。我们将车停在路边,步行百米就来到长官司旧址前。</p> <p class="ql-block"> 长官司署前的长方形开阔场地是当年的衙前广场,它东西长八九十米,南北宽近二百米。就是永清文中所写每年农历二月初九举办龙会之地,也曾被用作大竹篷村小学校的操场。因久无人管理,曾经的三合土地面已蔓出杂草;广场正北边有一栋废弃的上下各五间房、坐北朝南的两层土木小楼,曾是小学教室,现已人去楼空;广场正南是一栋两层坐南朝北的土木小楼,曽是小学的教师宿舍,现已残败空荡无人;宿舍楼的西山墙有一幅《契丹牧马图》,是永超2014年为宣扬契丹文化所绘;广场正西边是条宽三五米的小河,颇像一小的护城河,沿河有排柳树,柳色青青。长官司署南侧前有口百年龙井,水清澈冰爽,不时见有人来取水,我便用手掬了一捧喝,甘甜回味。</p> <p class="ql-block"> 站在司署广场前,眼见的司署建筑为清代光绪年间重修,建筑体并不大,坐东朝西,为传统三层土木瓦屋建筑,有过廊、厢楼、正堂和前庭露台,司署建筑高出地面丈余,有让人仰视之感。拾级七步台阶而上,有被石栏杆围着的近百平方米长方形庭露前台,露台两边有两棵已高过上屋顶,树龄百年以上的苦楝树,再上五步台阶就到长官司署的过廊,上面挂着一块蓝底黄字牌匾,写着”施甸长官司“五个行体大字。那天,司署大门紧锁,没能进去,颇为遗憾,只得在长官司署四周转悠,紧挨司署的南北两侧山坡上同样长着几株树龄百年以上的苦楝树,树上密密麻麻开着淡紫色小花 ,微微散泛着清香,枝上还挂着零星残果。我游后赋诗云:</p><p class="ql-block">司署古楝满树芳,碎紫凝香郁苍苍。</p><p class="ql-block">羞与百花争颜色,风中默默诉沧桑。</p> <p class="ql-block"> 下台阶折返广场,仰观司署可见山后有数株皂果树冠显露,欲近观,陡斜的石板山坡路崎岖难行,我因半年前腿伤方愈而放弃。驻足遥想,隐隐感觉:砖瓦印苔、古木森森、垂柳依依、老井幽咽仿佛都在诉说着长官司曾经的荣光。</p> <p class="ql-block">二、凤溪寺、阿苏鲁墓与树包坟</p> <p class="ql-block"> 从长官司出来,我们沿者坡湾路步行上凤溪寺。六百年前,凤溪寺所在位置曾是长官司的生活起居地。如果说长官司署是只乌龟头,那凤溪寺就建在龟背上。作为明代衙司曾威仪万方的长官司,公元1649年被南明永历政权权臣孙可望(后降清)裁撤,才有建凤溪寺的可能,具体建寺时间不详,但晚于长官司,有记载是光绪五年重修的。寺门外有一块院场可以凭栏远眺,院边墙根有块已字迹斑驳道光年间的石碑,佛寺周围古木参天,遮天蔽日。看施甸林草局的告示牌,司寺两处就有22株黄连木纳入保护的古木。那天恰逢佛寺维修,没让入寺,只得又去寺后的东坡看耶律阿苏鲁墓和树包坟。阿苏鲁乃元代金齿司宣抚使阿律牙之子,明洪武十七年(公元1384年)随明军平滇,时任永昌副千户,后阿苏鲁赴京觐贡方物,被推任施甸长官司长官,任职期间尽心尽职,业绩显彰。永乐二年(公元1404年)病故,被赐葬任所。其墓为高四五米的塔墓,已被围墙圈围保护。在相距不到十米的树包坟则是一座高僧的圆坟,年代久远,已被菩提树包裹入怀。</p> <p class="ql-block">三、行将逝失的故里 </p> <p class="ql-block"> 游罢长官司、凤溪寺、阿苏鲁墓和树包坟,我们又前往老家沙坝脚村,与其说是去看村子,不如说是去凭吊村子废墟,那是我祖上数代人生息的桑梓之地。沙坝脚村属甸阳镇原离城一公里左右,正因近水楼台,故2018年县城扩展和开发而遭整村拆迁的命运。几十年来我们每次回施甸食宿都在祖宅。2019年清明,我在祖宅照壁永超题画的“福”字前留影告别,此后七年我再没去过。疫情解封后,2023年清明,家人们改在永超暂居的契丹古镇单元楼汇合,去年清明家人是在离沙坝脚五公里的仁和镇堂嫂新家集合。此次故居重游,因去沙坝脚村的道路变化大,我竟老马不识途了,接近沙坝脚村时,老路被断,永清就将车停在紧挨村子的街区路边,我们步行约百米,就进了村子。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村子已不复存在,与仅隔百米之遥车水马龙的城区形成鲜明对比。村中的民房几乎被拆成残垣断壁,还没拆的所剩无几,村道不见行人,道旁杂草丛生,就在火热的太阳下也能感受到一片死寂。当年贯穿村子的沙沟河已被断流,其下游已成为了街道。昔日村子的田地已被建成商品楼或商铺,村子那口百年龙井也被深埋在城市道路下不见踪迹。过去60多户人家的村子,如今只剩一户未领补偿款的苏姓人家还未搬离。听闻搬离的人家无不怀着故土难离的情结,依依不舍。</p> <p class="ql-block"> 走到占地两亩的祖宅前,路边那棵原本一人围抱的银桦树又长高、长粗了许多。祖宅照壁、院墙和房屋还未被拆,但原来的铁大门已被人偷走,今年来暂时租用养鸡的租户用五合板制成两扇门,透过门缝,只见墙院里放养着许多鸡,原用以聚餐摆饭、夏夜纳凉的园场鸡屎满地。那两栋坐北朝南和坐东朝西的老屋还静静地伫立,它们承载了我们太多的记忆,仿佛见我们回来,如迟暮老人苦盼归人,欲向我们诉说这七年来寂寞无主的无奈无助!其实,以两栋老屋的坚固度来看,再住几十上百年是没问题的。环顾祖宅一周,西边那棵树围达七八米,树龄几百年见证了村子上百年历史宛如寨神的榕树,据老人说,抗战时期曾被日本人的飞机轰炸过,树倾臂断依然顽强不死,然而,就在村子拆迁那年它莫名其妙的连根枯死,仿佛与寨子共生同灭。之后,我用手机拍了两张祖宅照片就悻悻离开了。</p> <p class="ql-block"> 来到村道石桥边时,邂遇一位族兄,他肩扛一捆青草,我们主动与他打招呼,他先是一愣,通报姓名后,他记起了我,然后热情地邀请我们去他家一坐。到了他家一坐下,那嫂子给我们沏茶,我就纳闷问他们为何还住着,他说:”家已搬了,只是不习惯在城里住,老宅还没拆,虽然已停水停电,生活不方便,我七十多岁了,闲不住,就在老宅养了两头牛,顺便就住着了。“闲聊一阵,他无奈地说:”县上硬搬迁寨子的做法我有点难想通。好好的房子说拆就拆,好端端的田拿去盖房子,住了几代人的寨子让说搬就搬,心痛啊!现在经济不好,房子难卖,估计我死在这里,老板也不会拿钱来开发!“喝了一杯茶的功夫,我们就与他夫妇告别。刚要出村,又见路边已被拆除围墙的老宅里,年近七十岁的同宗应保哥夫妻系着围腰、戴着袖套在整理废品,见我们就招呼进去坐,相互站着寒暄聊谈一阵,得知原委:其实他们已搬走了,只是这老宅还没被拆,铝合金门窗却被人偷走。搬走后,没有田地种,不知如何营生,房子闲着觉得可惜,就用来收购储存废品拿去卖以维持生计。听后,我心中泛起一丝慨叹:他们的命运已与荒村融为一体,成为了这时代变迁的注脚。</p> <p class="ql-block">四、血脉情牵的祭献</p> <p class="ql-block"> 四日上午九时,准备好祭献的香钱纸火、菜肴酒水和扫墓的锄头镰刀,我与家人们就开车从玉泉园出发。因坊间传说今年是双春闰月,清明当日不献坟,故在铜厂村后的祖坟山我们只遇到父亲的两位堂弟及家人,老小共10余人。其中一家是从昌宁来祭扫,另一家原与祖宅紧邻,也搬离了村子。以前每年清明,因我们血亲近都相互窜门,现在不知住在何处,只能在坟山相遇了。到祖坟山,我们依照惯例,先祭完山神、土地,然后从山下明朝洪武年间随沐英从应天府柳树湾入滇的五冢始祖圆坟开始,依长幼辈序逐一祭献,渐从山下来到了山腰,停步在伯父母、父亲、堂哥坟茔前。我思绪渺渺,伯父寡言慈爱,作为施甸建筑公司创始人之一,技术精湛;伯母一生情注家庭,相夫育子;父亲50年代支边到德宏,为人师表,情倾讲台,直至生命最后一息。如今阴阳两隔数十载,不思量自难忘!父亲去世十五年后,1995年初春堂兄病故,二老伤痛,是年秋冬之季,先后离世。那年永清七岁、永超六岁,同样遭遇我幼而失怙之痛。那些年堂嫂与两侄孤儿寡母受了不少苦,真不忍重提!</p> <p class="ql-block"> 清除杂草,祭献完毕。来到树荫下,忽一阵清风吹拂,犹似故人亲拥轻抚。下山返回时,平视远眺,远方东山的四大山如笔架在现眼前,再往山下望,灰蒙蒙的施甸坝尽收眼底。望着眼前风景,我不禁感慨,坟冢默而无言,却血脉情牵,系着生死两边。风吹山丘,年华逝水,山河依旧,恰似彼此深埋不语的思念!</p> <p class="ql-block">五、四十载清明回望 </p> <p class="ql-block"> 时光如梭,人生似梦。我清明祭扫之旅屈指已三十多年次了,从芒市到施甸的路线变化了:1980年代是过龙陵、松山、腊勐、惠通桥、老鲁田、707然后到施甸;1990年代是过龙陵、东风桥、蒲缥、大官市、707然后到施甸;现今是上高速过龙陵、芒颜桥、蒲缥、707然后到施甸。时间从一天、之后四五个小时到现在的一个半小时,从乘班车变为自驾私车。三十多年来,祭扫如旧,世事已殊。我从一个青丝少年成了年近花甲的白头之翁;两侄子也从孩童到了中年,成了人之夫,人之父;清明节也从非假日变成法定假日;县城扩展了,城周围那“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宁静祥和、青禾嘉穗的村庄而今如花瓣雨般殒落消散,故里成了过往;二十年前每回故乡,袅袅炊烟中散发出的那淡淡松毛清香如今成了回忆。清明年复一年,祭扫还会继续,世事茫茫难料,不知未来如何变化,唯有时间作答!</p> <p class="ql-block"> 2025年4月17日于芒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