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花:最后一面

云阳山里郎

<p class="ql-block">宝宝: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当你读到这些文字时,当你明白“曾祖母”这个称谓时,你已经看不到她了。若你要问去了哪里?我们通常会说:另一个世界。很远,远到不知目的地何在,远到一去不返。你只能通过几张泛黄的旧照片、几段零碎的讲述,感知这位陌生却与你血脉相连的老人。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太奶奶的离去,恰是你出生的第三天。生命的起点与终点在时间的河流中悄然擦肩,如同休止符落下刹那,便各自奔向永恒的远方。你出生的次日,我从县医院匆匆赶回家——前夜几乎未眠,午后拖着疲惫挤上包车直奔病房。亲戚们围在病榻旁啜泣,三姑见我进门,俯身对奶奶耳语:“衡仔来了。”我坐到床沿,奶奶戴着氧气罩吃力地“嗯”了一声,枯枝般的手微微抬起。我攥住那只冰凉的手:“生了个儿子。”“好。”她喉间滚出浑浊的应答。我忽然放声大哭,仿佛掌心的老人正化作雪花消融,连带着她的乡音、笑纹和佝偻的背影。死亡的阴影像浓雾裹住屋子,我像个怕黑的孩子蜷缩其中,徒劳地寻找透光的缝隙。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爷爷早逝,奶奶五十岁守寡,拉扯着仅比我大四岁的叔叔。其余六个儿女散落四方,她独自扛着生计。记得爷爷走时我读小学四年级,叔叔正上六年级。后来他初中毕业便辍学学手艺,日子才渐有起色。农忙时奶奶常来我家晒谷烧饭,胡柚黄了便挎竹篮送我满兜酸甜,枣树顶端的红果总留给我尝鲜。我北上求学时,她硬塞的零花钱总被我推回;待我工作返乡,她已蜷在床榻忍痛——骨质增生早蛀空了关节。我们之间始终横着疏离的河,我在新世界的岸边奔走,她在旧时光的渡口沉默。</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肺癌晚期的判决书,是父亲在长沙某棵梧桐树下攥皱的。七兄妹轮番照料半年后,我腊月二十八回乡见她。她见我来,浮肿的脸上泛起涟漪般的笑。“想吃点什么?”我问。她摇头时喉管嘶鸣如破窗漏风。亲戚夸我“懂事”,可所谓孝道不过是病榻前的枯坐、钞票塞进枕下的心虚。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走的那晚,我仍在妇幼医院守着你初临人世的啼哭。接到电话时窗外夜色如墨,车灯掠过零星灯火,像撒在冥河畔的纸钱。终究没赶上最后一面——有些遗憾注定凝成琥珀,封存着亏欠与悔意。 </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葬礼上我忽然明白:祖母这一生是渡船,载着子子孙孙驶向彼岸,自己却沉入岁月的河底。如今你身体里淌着她的血,这或许才是真正的“最后一面”:逝者以死亡让路,生者借血脉重逢。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