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粥的故事(散文)

黄晓明

<p class="ql-block">  作者:黄晓明</p><p class="ql-block"> 老屋的厨房里,那口铁锅已经用了三十年。锅底被柴火熏得乌黑,边缘处有几处修补的痕迹。每天清晨,母亲都会用它熬一锅白粥,米香从厨房飘到院子里,唤醒整个家的清晨。</p><p class="ql-block"> "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这是祖父常挂在嘴边的话。老人家活了九十六岁,临走前还叮嘱父亲要把家里的老物件都保存好。他说,东西用久了,就有了灵性,能记住一个家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我家的家风,就在这些老物件里静静流淌着。</p><p class="ql-block"> 父亲的书架上,至今还摆着曾祖父留下的《朱子家训》。泛黄的纸页上,用毛笔小楷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曾祖父是晚清的秀才,在乡下办过私塾。他教导子孙:"读书不是为了功名,是为了明理。"这个传统在我们家延续了四代。</p><p class="ql-block"> 记得我六岁那年,父亲开始教我认字。没有描红本,他就用树枝在沙地上写字。写一个,我学一个。写错了,就抹平重来。夕阳西下时,我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条并排的线,一头连着过去,一头伸向未来。</p><p class="ql-block"> 母亲不识字,却懂得最朴素的道理。她总说:"做人要像粥一样,清清白白。"三年自然灾害时,她把最后一把米熬成稀粥,分给逃荒的路人。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善良不需要华丽的辞藻,就像白粥不需要多余的佐料。</p><p class="ql-block"> 十二岁那年,我考上了县里的中学。离家那天,母亲天没亮就起来熬粥。她往锅里多放了一把米,粥比平时稠了许多。"读书费脑子,要吃厚实的。"她把粥盛在搪瓷碗里,热气模糊了她的脸。我低头喝粥,眼泪就掉进了碗里。</p><p class="ql-block"> 大学毕业后,我在城里安了家。新家的厨房锃亮,电器齐全,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直到有一天,儿子问我:"爸爸,为什么你熬的粥和奶奶的味道不一样?"</p><p class="ql-block"> 我愣住了。周末带着儿子回到老家,看见母亲还是用那口铁锅熬粥。柴火在灶膛里噼啪作响,米香在晨光中缓缓升腾。儿子蹲在灶台边,看得很认真。母亲教他:"火候要匀,水要一次加够,熬粥最忌心急。"</p><p class="ql-block"> 那一刻,我忽然懂了。家风就像熬一锅好粥,需要时间的沉淀,需要耐心的守候。那些看似简单的道理,要经过一代代人的体温,才能熬出最醇厚的味道。</p><p class="ql-block"> 现在,我每晚都会和儿子一起读半小时书。有时是《论语》,有时是《三字经》。我们不求甚解,只享受文字间的温度。妻子笑着说,这成了我们家的"新家训"。我想,所谓传承,不就是要让老道理在新时光里继续发光吗?</p><p class="ql-block"> 上个月,老家的房子要翻新。工人们建议把旧厨房拆了重建,父亲却坚持要留下那口铁锅和土灶。"有些东西,不是方便不方便的问题。"父亲说这话时,抚摸着灶台上的裂纹,像在抚摸岁月的皱纹。</p><p class="ql-block"> 春节回家,看见八十岁的父亲在教孙子用树枝写字。阳光透过老槐树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儿子的小手握着树枝,一笔一画写得认真。恍惚间,我仿佛看见了三十年前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晚上,母亲照例熬了白粥。一家人围坐在八仙桌旁,粥香弥漫。儿子突然说:"我们老师讲,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父亲笑了,眼角的皱纹像展开的扇面。</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窗外的月光,想起曾祖父批注的《朱子家训》里有一句话:"宜未雨而绸缪,毋临渴而掘井。"一个家的精神,不就是这样在寻常日子里,一点一滴积累起来的吗?</p><p class="ql-block"> 铁锅会生锈,字迹会模糊,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就像那碗白粥的温度,从曾祖父传到祖父,从父亲传到我,现在又要传到儿子那里。它不仅仅是食物的温度,更是一个家最珍贵的传承。</p><p class="ql-block"> 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我们家的"慢家训"反而显得格外珍贵。它告诉我,真正的传承不在于形式,而在于能否让下一代懂得:一粥一饭的来之不易,一字一句的良苦用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