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汐湾暮色

大唐

山径盘旋处忽现数株三角梅时，我便知道离农庄不远了。

那些燃烧的紫红在暮春的风里摇曳，像天女遗落的流霞，顺着山坡层层叠叠淌进柳江的臂弯里。

农人采茶的竹篓搁在花丛中，竟分不清是花浸染了篾青，还是篾青衬出了花色。

坡上的花潮正进行着盛大迁徙。橙红的浪头撞碎在青石阶前，雪青的支流沿着岩缝攀援，最桀骜的那簇紫绛色竟骑上老樟树的肩膀，把花影绣满一旁茅亭斑驳的苇帘。

茅亭悬在半山腰，八仙桌上白瓷盏里的六堡茶正腾起薄烟。茶汤在斜阳里泛着琥珀光，与江面粼粼的碎金遥相呼应。

对岸城市的天际线被暮色泡得发软，玻璃幕墙上的反光忽明忽暗，恍若远古部族点燃的狼烟，只不过这烽火无关征伐，倒像都市向山野递来的示好信笺。

夕阳坠到山坳时，整条江突然成了流动的朱砂。渔舟剪影掠过血色波纹，桨声惊起白鹭，翅尖掠过处抖落细碎的金箔。

茅亭下，坡上三角梅的艳色开始悄然蜕变，西坡的绛紫浸入靛蓝，东麓的桃红晕作烟灰，唯有岩壁那瀑明黄依旧倔强，像被夕照点着的焰火，烧穿了渐次暗沉的天幕。

主人续水时笑说："三角梅最懂时辰，晨起是少女腮红，正午变作贵妃醉酒，此刻倒像新娘子的盖头了。"

茶雾氤氲间，我看见花影在石壁上跳动，分不清是花动，是云动，还是江水把山摇动。

暮色四合时，江心浮起半轮月。山下灯火次第亮起，竟比银河早醒三刻。

我忽然明白古人为何要在绝壁筑亭，不是为睥睨人间，而是让尘世灯火与自然暮色在琉璃盏中交融，酿成让人忘却今夕何夕的醍醐。

茶凉了第七遍，坡上的三角梅仍在燃烧。在暗处汹涌起伏的花浪，像青瓷冰纹里游走的金鱼，像宣纸背面的水痕，像所有欲说还休的暮色心事。

檐角铜铃忽然叮咚，晚风裹着山涧的水汽，满院灯火吹得摇摇晃晃，像是银河溅落的星子坠在了人间烟火里。

满江血色已化作幽蓝绸缎，裹着零星的渔火星在江中游荡。

返程时，发现车边的石缝里蜷着几瓣蔫去的三角梅，边缘卷曲如古书残页。不由感叹，这满山轰轰烈烈的花事，原也是要蘸着夜色写跋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