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攀爬千年碉楼

李文斌

月光攀爬千年碉楼

方向盘在我掌心辗转二十多载，踏遍祖国的大江南北，自以为世间奇景早已尽收眼底。直到货车碾过四川甘孜州道孚县扎坝大峡谷的碎石路，后视镜里那座系满经幡的碉楼，如同一支利箭，骤然射中我的心魄。暮色中的峡谷宛如被泼洒的青稞酒，浸染四野，层层叠叠的藏式碉楼悬于悬崖之畔，宛如凝固的史诗。袅袅炊烟裹挟着酥香气，丝丝缕缕钻入鼻腔，仿佛在诉说着这片土地的神秘与温柔。

我和卡友老张驾着各自的货车，结伴穿行在这苍茫天地间。我去道孚县，他奔康定市，却都被这大峡谷的夜色绊住了脚。老张跳下车，拍了拍我肩膀：“兄弟，这天色可不敢瞎跑，找个地儿歇了！”正说着，瞧见路边藏式小院，门楣铜铃轻晃，便叩开了门。

　　开门的多吉身材魁梧，肩扛油布，宽厚如磐，笑道：“住店？有地儿！”进了门才知，多吉家开着家庭旅店，我们忙不迭说好价钱，住下歇脚。推开雕花木门，铜铃清脆，多吉的阿妈正用古朴铜壶煮茶，皱纹里满是笑意。灶台前，一位十八九岁的姑娘忙碌着，乌发亮辫垂至腰间，撒野葱时银镯轻响，动作灵活。

“这是我妹妹卓玛。”多吉往我碗里夹块牦牛肉，“手巧，烤糌粑一绝！”老张一听，凑过去笑问：“妹子，早听说这儿有‘爬房子’的习俗，给哥讲讲？”卓玛脸一红，扭捏着低头：“阿哥问多吉哥去。”老张忙转求多吉，多吉笑笑，往火塘添柴：“行，给兄弟说个明白！”

　　火塘木柴噼啪，多吉道：“在扎坝，走婚是古老而独特的婚姻习俗。年轻男子若钟情于某位女子，需在夜晚攀爬至心上人的碉楼。为了这浪漫的“奔赴”，小伙子们要历经三年艰苦训练，苦练攀爬绝技。最厉害的攀爬者，甚至能背着沉甸甸的青稞酒坛子，如猿猴般敏捷地翻上三层碉楼。老张嬉皮笑脸插嘴：“你能爬几层？我能不能爬？”多吉笑笑继续说：“这种婚姻关系不受世俗礼教的束缚，男女双方基于自由的情感选择结合，若姑娘应了，便垂红绸带拉人上去，成了事，晨起分离，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感情纯粹而自由。合则多往，不合便罢。”老张咋舌：“大哥，这不乱套了？”多吉摇头：“哪能乱？先得姑娘心上愿意，小伙才敢爬。没情分了，自然不再爬楼，规矩着呢。”我听着，心中琢磨这奇特婚俗，倒比外头规矩多了几分自在。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我刚有些迷糊，老张捅了捅我：“兄弟，我去瞅瞅爬碉楼是真假！”我劝不住，他蹑手蹑脚出了门。不多时，他拽我到窗边，月光洒落，见隔壁碉楼墙根下，一蒙黑帕的身影展开独木梯。梯子纤细，搭墙瞬间，老张倒抽凉气。那小伙身手矫健，如壁虎攀爬，快到楼顶时，楼里垂下红绸——卓玛倚窗，眉眼含笑，手腕轻扬。老张低声道：“看！卓玛应了，小伙才上去。”见那小伙借绸翻入，老张还想再看，我拽他回屋：“别窥看！”他嘿嘿笑：“看老习俗呢，哪能乱？”他躺下后仍喃喃：“原以为荒唐，不想还这般讲究……”

　　第二天早上，我们结清食宿钱，准备启程。老张凑到多吉跟前，咧嘴笑：“大哥，有啥稀罕玩意儿？带个念想！”多吉笑笑，递过几样小物件：“兄弟不嫌弃，扎坝小玩意儿拿着！”老张乐呵接过。

我们驾车，回望那层层叠叠的碉楼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宛如仙境。此时方觉，那月光里攀爬的身影，并非荒诞不经，而是在钢筋水泥之外，守护着一份跨越千年的纯真与浪漫。扎坝人以这独特的婚俗，书写着自由与深情的哲学，任外界如何变迁，这份古朴的浪漫始终在峡谷间流传，令见者心驰，闻者神往。久久难忘。而老张那绘声绘色的“听闻”，也成了这趟行程里最鲜活的谈资，在往后的日子里，常被他拿出来吹嘘，为我们枯燥的货运生活，添了几分别样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