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

虹螺山

天津.北洋大学校友专栏作者：虹螺山一78级土木系校友20250407昨天中午，和夫人一起去集美大社祭祖，给双方已故老人和亲人们焚寄金箔纸钱，这是每年清明时节要办的一件大事。 客居闽南小城鹭岛31年了，离家乡千里之遥，只十年前的清明时节回去过一次，给父母双亲扫墓，在墓地周围栽植了20多株柏树，並在柏树外，用砼杆子和铁絲网将墓地围了起来，期待墓地得到保护，不受山上放牧的羊群侵扰。 此后，每年清明都是兴城的妹妹、妹夫和二个内弟替我给父母扫墓。今年清明，他们发现整座北山被大拖拉机耕了，也耕到了我父母亲墓地边缘。前天，我打电话给五厂发小王先知，告诉他了解一下情况，昨天负责管理农场资产的公司王总，一大早就驾车来到农场，加了我微信好友，一路视频交流，步行半小时，爬上北山顶，找到我父亲坟墓，录视频让我确认，並告诉我，不会被破坏。 北山上埋葬着很多五厂恢复建设时期进厂的老工人，他们把一生奉献给了五厂，贡献给了中国石油工业。资产管理公司的王总，是五厂职工的第三代，他们心中装着父辈艰苦奋斗为五厂做出的贡献，尽职尽责地守护着父辈安息的家！这让我这个浪迹天涯的游子感动！ 不能回乡扫墓祭祀，只能年年去集美大社村庙前的焚香炉烧一捆金箔纸钱，了却对亲人的思念和乡愁。昨天是周日，清明假期的最后一天。大社是爱国侨领陈嘉庚先生家乡，陈嘉庚故居前游人如织，车水马龙，双车道左车道上停满了车。在故居南门前避让迎面逆向驶來的十几辆车后，艰难地把车停到故居西侧的停车场内，和夫人缓慢步行至大社广场村庙前。 一捆20打金箔纸钱，分别寄给双方逝去父母和亲人们，父母和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在烟火中忽隐忽现，我自言自语，让父母和亲人收下我的祝福和思念。 夫人膝盖疼痛日久，很少出门走路。回停车场途中，坐在路边一株76年树龄的柚木大树下休息片刻，再慢慢走到停车场。下午3时许，顺路在集美吃了午饭，回到家16：00了，稍事休息，就早早睡下了。 凌晨3：00，在睡梦中惊醒。梦中老父亲躺在某部隊医院诊室外的病床上，盖着棉被，等候会诊。时至中午，还在等待中，我问父亲饿了吧，他点点头，我扶他坐起，喂糕点和热水给他吃。哥哥和姐姐们急的团团转，也不见有军医来。父亲的容貌清晰，但没说一句话，梦醒。梦中场景，是1968年12月下旬，我们陪病重的老父亲去锦州205医院门诊时情景的再现。约半个月后，1969年1月10日，父亲在锦西石油五厂职工医院病逝。56年了，梦中和慈祥的老父亲相见，他在重病中，我却无力相救。梦醒，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父亲李和荣，1909年一1969年，家乡虹螺岘。生于乱世，一生艰辛。十几岁外出讨生活，到沈阳兵工厂当学徒，学钳工手艺。三年期满出徒后，回到离家乡较近的锦州女儿河铁合金厂做工。解放前夕，失业在家，靠给周围乡村的农户打洋井养家糊口，8口之家，日子过得苦不堪言。父亲天资聪颖，记忆力极好，是位技术高超的钳工工匠，会修枪。1947年一1948年，虹螺岘处于国共两头拉锯状态，八路军热河军分区平东帶领的部隊不时进村來找我父亲修枪，我大哥李清海当时17岁，也经常给平东的部隊送信，还要参加平东的部隊，跟部隊走，母亲不舍。久而久之，被地主武装《花子隊》盯上了，1948年2月2日，花子隊抓住了我大哥，是夜，枪声响起，平东帶隊伍从西面进村救人，花子隊在我家屋顶上，推着被五花大绑着的大哥做人质，妄图负隅顽抗，但他们抵挡不住，临逃跑的把我大哥枪杀。我在此刻降生，母亲梦见黑白两只老虎打架。父亲用家里的一口大柜，装殓了大哥，母亲趴在大柜上嚎啕大哭，不让抬走。我记事后，母亲常常对我泣泪讲述大哥被花子隊枪杀的情景。母亲哽咽着说，直到响午时，还能听到子弹在大哥胸膛里转的声响。伤子之痛，致母亲精神失常，父亲病倒。解放前夕，是我家至暗时期。兵荒马乱，村民不再来请父亲打洋井，谁也不知道明天什么样。失去生计，家里不时断炊，能换粮食的东西都卖了，家徒四壁，土改时，成份定为贫农。 1952年，父亲应召到恢复中的锦西石油五厂工作，他精湛的钳工手艺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五厂的设备多是德国和日本的，战后恢复生产时，坏了设备多是拆下换新的，因为当时五厂的工程师和钳工们，拆不开卸不下德国大鼓风机已磨损的轴承和大传动设备的乌金轴瓦。我父亲带俩个徒弟，把低温车间的大鼓风机磨损的轴承拆下来，只换轴承就把鼓风机修好了。低温车间主任千恩万谢，他说过去都是用气焊割开，从来没人能拆开换零件维修好过！大转动设备的钨金轴瓦烧了，父亲用刮刀，手工研磨，修复如新，看得工友们目瞪口呆。1958年，父亲为车工研制和发明了《八金刀》，这是一种用8种金属材料合成铸造、几道特殊淬火工艺制造的高强度耐磨车工刀具，极大地提高了工作效率，受到五厂奖励和大会表彰。会后，五厂还第一次请工人会餐。那天，父亲很高兴，从不喝酒的老父亲，多喝了几杯。回到家里，酒还没醒，拿起我玩的冰猴当茶杯，还说："喝！再喝一杯"。我赶紧递上茶水，换下他手中的木疙瘩，侍候他慢慢喝完茶，躺下睡觉。记忆中，这是父亲唯一一次醉酒。他从不沾酒，喝红茶，吸烟，通常是物美价廉的《大生产》牌香烟。父亲耿直倔强，从不阿谀奉承，对留须拍马的社会恶习，深恶痛绝。一次某新建车间安装进口生产线设备，房顶没留安装洞，设备吊不进去，现场指挥的工程师让拆掉屋顶，吊装设备，父亲听后很生气。屋顶拆开，设备吊进來了，拆箱，开始安装，没实践经验的书呆子工程师，趴着查看铺满地的图纸，却不知道从哪开始，怎么安装？老父亲见状，顾不上生气，带着工友们把生产线设备顺利安装调试完，边擦着沾满油污的手，边用脚把满地图纸趟到眼镜书呆子面前，厉声喝斥：“拆屋顶吊设备，头一回见！这些烂纸，抱回你办公室慢慢看！”钳工李师傅，五厂出了名的倔手艺人。骑一辆红色波兰进口铝合金自行车，红脸堂，背微驼，衣服和黑布鞋永远是一尘不染，干净整洁。 父亲从不过问子女功课，只告诉我们要学门手艺谋生。1964年秋，我在五厂子弟中学初中毕业时，毕业前最后一次家长会，我父亲参加了。我作为唯一的优秀学生代表，拘谨地在会上念发言稿，最后向能来参加会议的父亲躹躬致谢。百位家长的目光转向我父亲，石油五厂中学初三年级成绩第一名的李福君，原来是钳工李师傅的儿子！总师们带头豉掌，父亲感到很意外。回家后父亲对我说：“你功课好，能考上高中就继续读书吧”。1964年秋，我如愿考入锦西高中，数学满分。 1966年夏，锦西高中停课，父亲在五厂给我找了位电焊工师傅，学了半年电焊。每天翟师傅给我一捆焊条，我穿着厚帆布工作服，顶着烈日，蹲着焊一天管缝。6个月后，翟师师傅告诉我父亲：“你儿子出徒了，出去可以考4级工。” 1960年，因营养不良，父亲患上肝炎。由于医疗条件和生活环境差，肝病长期不愈，拖延成肝硬化。1968年12月初，父亲肝病复发，病重住进五厂职工医院。司徒大夫用手触摸父亲腹部肝区，己能触及到腫块，确诊为肝硬化转肝癌晚期，但並没对父亲讲。兄弟姐妹都在上班工作，我一个人日夜陪护40天。 1969年1月9日傍晚，夕阳夕下，父亲问我：“天亮了？今天是几号了？”我告诉父亲，1月9日，己是傍晚时分。这天下午，父亲格外精神，见了所有子女，说了很多话。对大姐说，新棉衣的布料很好，棉花也好，穿着一定暖和。对二姐夫说，福君还没有工作，日后你要帮助他找个固定工作。对淑英说，小英子，你回去吧，这是医院，别在这久留。嘱咐我，你日后有了固定职业，和小英子成个家，好好过日子，小英子是个好孩子。说话间，我把几天前去天津问医求药时买的姜糖片喂给父亲吃，又扶父亲坐起来，点燃一支恒大烟，送到父亲嘴边。父亲面对夕阳，看着天边火烧云慢慢变暗，慢慢吸完香烟后，让我扶他躺下，平静的睡下了。1月10日凌晨，父亲安祥逝世，没打扰任何人，平静地走了。我抱着父亲，给父亲换上早准备好的新棉衣，泪如泉涌，但又不能哭出声来，怕吵到相邻病房，憋得一阵阵心痛。 天亮时，哥哥姐姐们都到了。二姐夫带人到五厂笊篱山子农场选的墓地。北山南坡顶，四面环山，东南面对大海，北面遥望家乡的大虹螺山。时值寒冷的三九天，地冻三尺，父亲的二位徒弟和二姐夫一起，奋力打好墓坑，汗湿棉衣。锦西买不到棺椁，二姐夫到兴城找淑英父亲帮忙，才买到一付薄棺材。 父亲走后，我一病不起，日夜发高烧。40个日夜的床前陪护和巨大的精神压力，身体垮了，免疫力下降。那年锦西流行伤寒病，我染上了疫病。幸得二姐收留，济粥食，寻氯霉素给我服用。至端午，病初愈。拖着病体，推着父亲留给我的红色波兰自行车，车后架上绑着书箱和木工工具箱，回到插隊的城郊玉皇阁村7隊隊部。刚开始住在习菜苗的暖床里，暖床里潮湿，后又借宿住到石玉山大爷家，开始了10年的知青生活。 父亲没留下房产土地给我，但他给了我和他同样聪颖智慧的头脑和一双巧手。自学木匠，名师指点，入厂考级获6级工，日工资3.24元，周日若加班，月收入近百元。7年后，盖了三间房圈了个大院子，一家三口衣食无忧。停课12年后的1978年秋天，30岁参加高考，395分，锦西兴城浽中三县第5名，可以上五年制的清华，我填报了四年制的天大，一个大院子三间房卖了3150元，用以接济家用，读完了大学。 1982年，派遣到煤炭部沈阳设计研究院土建处。2004年，应邀到华侨大学建筑学院任教职。2012年退休，2021年退出工作，游泳，钓鱼，打乒乓球，练八段锦，打太极拳，上东屏山侍弄园子，颐养天年。 老爸，您走后2年，我打工做木匠可以养家糊口，和淑英结婚，生一女。您走后13年，您么儿有了正式工作，为国家做了些事情。我和淑英己经78岁了，相濡以沫，携手白头。您么儿从重病中艰难地活了过来了，生活得愈来愈好。病重时，二姐收留了我，救我一命。二姐夫帮助过我找工作，他走时，我回去送他了。 老爸，您每年清明托梦给我，让我在梦中见到您。我每年清明、中元丶春节给您和母亲寄钱，每次一捆金箔纸钱。愿您在天堂住高楼暖阁，着裘袍暖衣，丰衣足食，不再劳累，不再受病痛饥寒折磨！么儿跪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