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谷幽潭读老聃

记者杨潇

暮春时节，我在山里小村读《道德经》。昨夜下了雨，流水淙淙，苔痕在石阶上洇出青色的涟漪，恍若两千年前那位老者用竹简拓印的墨迹。青牛驮着五千言西去，却把整个东方文明的根系，深埋在这卷泛黄的绢帛里。

山风掠过书页时，"道可道"三个字忽然活了。松针簌簌落在溪面，水波推着倒影向前，碎成万千个晃动的太阳。老子说"大道泛兮"，原来天地间的至理，本就像这山谷的风，既在松涛间奔涌，又在叶脉里安眠。我们总想用规矩丈量世界，却忘了真理恰似蝴蝶，总在捕捉的瞬间从指缝溜走。

石隙中渗出清泉，在低洼处汇成浅潭。老子笔下的"上善若水"，此刻正映着游云的倒影。水从来不争高处，却把星辰拥入怀中；它润泽万物而不居功，却在最柔软的流动里，把险峰削成平谷。我忽然明白，真正的德性不是庙堂上的金匮玉律，而是这种甘居下位却滋养天地的谦卑。

老树虬根盘踞在断崖边，新芽却向着虚空舒展。老子说"万物并作，吾以观复"，原来生与死、荣与枯，都是道在跳动的脉搏。我们总在强求永恒，却不见草木的智慧：春华秋实是德，叶落归根亦是德。就像山溪终将归海，却把沿途的倒影都酿成了月光。

归鸟驮着暮色掠过水面，搅碎了满溪的碎金。老子骑着青牛的背影，渐渐融进紫霭深处。他的道德观不是刻在碑碣上的训诫，而是山岚般浸润万物的气息。当我们放下机心，或许就能在松风竹影间，听见那声穿透千年的叹息："道法自然"。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是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此刻的溪水仍在流淌，带着五千言的倒影，蜿蜒向雾霭苍茫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