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以伦比的洒脱

早韭晚菘

　　一年半前，写了篇《大隐的西善桥农贸市场》，媳妇儿就惦记着去，直到上周六才成行，原因简单，贪睡起不来。也不能全怪她，逛菜市场要早，特别是双休日露天早市，如西善桥这般极品的，迟于早八点，便少了七分味道。

　　最好是清晨六七点，那时的菜市场并不冷清，已成了市、聚了人，却不拥挤不浮躁，有空间挑选，有时间攀谈。当然，超市菜品也不错，干净便利，服务专业，却少了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过程，以及东拉西扯、形形色色的乐趣，超市为了购物，菜场才是生活。

　　为何要赶早逛菜市场，窃以为，一是菜新鲜。曾见过科巷凌晨三四点进菜的壮观，也在清晨五六点与西善桥摆摊的菜农聊天，那些水汪汪、脆生生的蔬菜实在惹人喜爱。二是人有趣。喜欢赶早市的，至少都不是糊弄生活的人，总想把日子过得新鲜一点。

　　同类人相遇在同个摊儿，高谈菜品质量，阔论烹饪技巧，仿佛经年老友，其实并不熟识。三是早点香。早点摊儿是优秀菜市场的标配，能常年开着的，定是赢得了口碑。热腾的蒸汽衬着晨辉，总会衍射出几个有故事的妙人。不见得每次都不期而遇，遇见了就能记很久，更是有了唠嗑吹牛的资本。

　　拽着睡眼稀松的媳妇儿第一次同逛西善桥农贸市场，买了很大的罗氏虾、很嫩的鸡毛菜、很甜的酒酿水，又与大爷大妈哄抢五元三斤的青黄瓜。早餐馄饨不出彩，却遇见了出彩的隔壁大爷，惊为天人！七十出头，光头圆脸，白白胖胖、细眼低眉。面前一碗馄饨，一瓶分金亭白干去了一半，一瓶康师傅矿泉水倒了一点，旁侧撒着三粒青提。

　　大爷目不斜视，捏起二两五杯“滋儿”一咂，轻放酒杯，就一勺馄饨细嚼慢咽，又冲老板吆喝：“一笼汤包打包，当中饭，老婆不在家，么得人做。”地道老南京口音，低沉且浑厚，但口齿不清，有种酒未醒透的状态，更有点“老炮”江湖气。南京鲜见早酒习俗，大清早就馄饨下酒的实在稀罕，要好好聊聊。

　　“每天都喝早酒？”“是哎，每天早上6:45，就搁这块儿。”“这瓶分金亭，一顿都干了？”“早上三两，一天四顿，早中晚还有夜宵，每天一瓶半吧。”大爷嘴角上扬，颇为得意。我有点吃惊，这是酒蒙子啊，难怪口齿不清。“偶1956年生地，马儿七十赖，2023年查出肝脏肿瘤，医生不让喝酒，戒了一年，憋死的喽！”

　　大爷捏起酒杯又抿了一口。“烦不了，该喝喝，今年复查，瘤子一点儿没长，心态很重要啊！”我与媳妇儿对视了一眼，能看出彼此眼中的震撼，这是个狠人！我真是发自内心佩服他了，突然有了写作冲动，为了这份洒脱。

　　大爷打开了话匣，与我说这说那，一半没听懂。我赞他好心态，长得也年轻，高兴的眼睛更细了。掏出包九五至尊，抽出一根要扔过来，我摆摆手表示不会，他把烟收回去，又从另外口袋掏出包云烟，点上一根儿，动作娴熟。讲究人啊！面儿很重要！

　　早点店老板也凑过来，赞叹大爷心态好，他们显然是熟识的。“白酒度数高了点，为了健康，我兑矿泉水喝。”呛了下，你大爷就是你大爷啊！为了健康？您一天一瓶半分金亭，兑再多水，还能把酒精稀释没了？这份洒脱，真是无与伦比了！临走，祝福大爷健康快乐！

　　这世间，总有一些灵魂让人啧啧称奇。他们不甘于平淡，试图用倔强抗争一种叫作“心死”的痛。你可以质问，可以鄙视，却不能否定他们的乐在其中。我倒是挺佩服直面看淡、不羁洒脱的心态，至少是积极的、痛快的，总好过瞻前顾后，畏畏缩缩。

　　如早市遇见的隔壁大爷，与其蓄着火星忽暗忽明泯为灰烬，不如爆燃火焰灿烂一刻直至熄灭。‌想一想，人生真就这么回事，交杂着各种复杂而美好的味道，都去尝一尝吧。当然，不尝，或者只要一种味道，也是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