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谷雨前夜的风带着湿润的泥土气，轻轻叩打西窗时，我望着窗外那方被杂草掩住的闲地，忽然想起父亲总说"谷雨前后，种瓜点豆"。第二日清晨，晨露未晞，我便踩着旧胶鞋走进这片荒寂的小天地，没想这一场与春日的约定，竟让我在杂草深处拾得六株野生地黄，像拾到了时光遗落的琥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铁耙翻卷枯草时，青紫色的花穗忽然从乱草堆里探出头来。五片花瓣蜷曲成精巧的小铃铛，边缘泛着白瓷般的光泽，花萼却裹着层毛茸茸的浅紫，像被春风吻过的绒毛。六株地黄高矮错落地聚在碎砖缝旁，最壮的那棵已抽出二十厘米高的花茎，三两个花苞正顶着露珠打盹，倒像是谁悄悄在荒地里埋下了一串会开花的乡愁。</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记得奶奶曾说过，地黄是土地藏在深处的温柔。那时她总在暮春时节挎着竹篮走在田埂上，见到野生地黄便轻轻拨开杂草，用小铲子小心刨出纺锤形的块根。"晒干了能煮水喝，治虚火最是灵验。"她粗糙的手掌托着沾着泥土的地黄，根须上还挂着晶莹的汁液，在阳光下像串未穿成的琥珀珠子。后来我才知道，这被乡下人唤作"生地"的草药，既能入复方治大病，也能在寻常日子里化作一碗清润的甜汤，默默护着田间劳作人的身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此刻蹲在故土的闲地里，指尖抚过地黄叶片上细密的绒毛，忽然想起那年暑假在老屋，堂姐曾摘过地黄的花逗我玩。她把花蒂放进我嘴里，说"吸一吸，有蜜"。清甜的花蜜混着青草香在舌尖漫开，惊飞了停在丝瓜花上的蝴蝶，奶奶的笑骂声从厨房飘来："小崽子们别糟践了好药草！"如今藤蔓爬满的旧墙早已坍圮，可地黄的甜，却像刻进时光里的印记，在某个不经意的春日清晨，随着泥土的气息漫上心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六株地黄在风中轻轻摇晃，花影落在青砖缝里，倒像是从光阴深处长出来的。它们许是去年深秋随飞鸟的羽翼落在此处，或是更早之前，某代故乡人种下的药用植株遗落的种子。在这片被水泥步道遗忘的闲地里，在砖石与杂草的夹缝中，它们年复一年地抽芽、开花、结籽，用深紫色的花穗编织着无声的传奇——原来真正的故乡记忆，从来不是刻在族谱里的名字，而是藏在一草一木的轮回里，等着某个懂得俯身倾听的人，拾起重逢的欢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暮色漫上来时，我特意绕开地黄的根须，将周围的杂草细细清理干净。晚风掠过它们的花茎，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哼一首古老的童谣。远处传来归鸟的唧啾，村落的烟囱升起淡蓝的炊烟，而这六株野生地黄，正用绽放的姿态告诉每一个路过的春天：在故乡的土地上，总有一些温柔的等待，值得我们慢下脚步，与时光轻轻相认。</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或许这就是故土最动人的模样：它把岁月酿成草药的香，把牵挂藏进花朵的蜜，哪怕是一方被遗忘的闲地，也会在某个恰好的时节，捧出满捧的惊喜，让每个俯身亲近它的人，都能在草木的呼吸里，听见故乡轻声的呼唤。就像此刻指尖残留的草香，就像眼前这几株正在暮色里轻轻摇晃的地黄，它们从未离开过这片土地，正如我们从未真正走出过故乡的春天。</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