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陈善壎先生与他未竟的思念

湘江青流

日前，从秦华女史发布的朋友圈，惊悉陈善壎老师去世的消息。

陈老师年轻时风流倜傥、丰神俊朗，在那个思想尚未完全开放的年代，他不顾世俗非议，毅然爱上长自己十岁、有过婚史且育有子女的郑玲老师，这份勇气与坦诚实属难得。婚后，他没有生育自己的子女。而是主动将家庭琐事悉数承担，让郑老师得以全身心投入创作，自己则在柴米油盐的琐碎中，用日复一日的陪伴守护着这份感情。从相携相伴到生死相隔，六十载春秋从未动摇他对郑老师的初心——情根深种而始终如一，用一生诠释了爱的纯粹与坚守。这段跨越年龄、超越世俗的情缘，较之梁祝化蝶的千古绝恋、罗密欧与朱丽叶的悲情史诗，其深沉与执着更显动人心魄，令人叹服。

而这份世上少有的痴爱，早已融入他生命的血液中，成为其创作的深层动力。郑老师离世后，他以笔为楫，在古体诗词与散文的世界里寄寓哀思、寻觅心魂，其作品风格独树一帜、文采斐然，为自己的人生绘就了圆满的终章。从默默守护爱人的“守护者”，到笔耕不辍的“创作者”，他以两种姿态，谱写出同样动人的生命诗篇。

今年春节前，李拯平兄赠予我两本陈老师的著作，我遂写了一篇浅陋的读后感。承蒙陈老师垂青，他在给叶之蓁老师的回复中提及：“之蓁兄，这篇文章的作者，若兄不说，我还以为是李拯平。兄如方便，请代我问候刘云波先生。”又在微信中对李拯平兄说：“谢谢拯平兄转达云波的鼓励，感激不尽。抛开抬爱因素，这确实是一篇美文。去年八月，北京有出版社为我的散文推出了另一个版本，也算给病床上的我一点慰藉。”字里行间的谦和与对文字的珍视，至今令人难忘。

陈老师的一生，是爱与信念的注脚，亦如他笔下的文字，在熟悉他的人们心中留存记忆的温度。

附：如梦令 红豆记事

陈善壎

望断长堤春柳，今夜故人来否?立尽垄头风，只见花飞花走。红豆，红豆，伴我低徊僝僽。

水是情深通透，山是情真坚守。君在水之西，我在南山之后，红豆，红豆，寄语此心依旧。

这里华灯如昼，那里水清山秀。把酒恨无人，泪湿青衫双袖。红豆，红豆，又是相思时候。

寒夜灯孤影瘦，长忆从前杯酒。月照不眠人，再聚几时能够?红豆，红豆，但愿河清人寿。

今日相逢如旧，往事不须回首。起舞共长裙，此意谁人能有。红豆，红豆，不悔为伊消瘦！

十载春柳未凋，人间已换霜华。当陈善壎先生的笔端在"红豆"二字上洇开最后一滴墨时，他或许早已将自己的魂魄，系在了与亡妻郑玲共织的相思网里。今日重读这五阕《如梦令》，于先生驾鹤三日之际，方知世间最动人的情诗，从来不是朱砂笔下的浮光掠影，而是岁月长河里永不褪色的守望。

词中每一粒红豆都饱含着时光的褶皱。长堤春柳下的徘徊，是"立尽垄头风"的痴等；山水相隔的守望，是"水是情深通透"的澄澈；华灯与清辉的对照，是"泪湿青衫"的孤绝；寒夜灯影的消瘦，是"月照不眠"的执着；直至最后"起舞共长裙"的重逢幻境，每一句都是用记忆酿成的酒，醉了词牌，醒了人间。先生写红豆，写的何尝不是刻进骨血的眷恋？当他一遍又一遍低唤"红豆，红豆"，仿佛在与天上的爱人约定，让这小小的相思子，成为跨越生死的密码。

郑玲老师走后，先生的世界便成了一场漫长的"低徊僝僽"。但他没有让思念沦为苍白的叹息，而是将每一个晨昏都酿成词章，让红豆在平仄中生长出永不凋零的春天。那些关于山水、关于聚散、关于河清人寿的祈愿，与其说是写给亡妻的情书，不如说是给世间深情的证词——原来爱到极致，是即便阴阳相隔，仍要在文字里为对方留一方温柔乡，让后来者读罢，眼角微潮，心底生暖。

今日先生追随爱人而去，恰如他词中所写"今日相逢如旧"，或许在另一个时空里，长堤的风正掠过春柳，南山的月正照着重逢的身影，而那漫山遍野的红豆，正替他们诉说着"不悔为伊消瘦"的誓言。愿这对以词为舟、以情为渡的恋人，在星河彼端，再无"把酒恨无人"的孤寂，唯有"起舞共长裙"的圆满。

红尘易老，深情难凋。当我们翻开泛黄的词页，看见的不仅是红豆的殷红，更是两个灵魂在时光里的相互印证。陈先生用一生写就的，从来不是缠绵悱恻的悼亡词，而是一曲关于爱与永恒的赞歌——原来真正的爱情，是即便生死相隔，仍要让思念在人间开出花来，让后来者懂得，这世间最动人的情话，是用一辈子去践行"此心依旧"。

此刻，我想起百年前，遥远的印度另一位诗人泰戈尔写的《世界上最远的距离》。都是把天上人间的爱情描述到极致。愿先生与郑女士在天堂执手，看尽红豆花开，再不分离。而人间的我们，终将在这些滚烫的文字里，懂得爱为何物，懂得思念如何让生命在时光中永不褪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