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语（再续）

想写就写

七

这段时间一直在读锺叔河《念楼学短》，至今差不多读完了。今天谈谈这本书，也当是一篇读书笔记吧。

先说两句闲语。住院时，妻侄和侄媳去看我，见枕边放着这套书。侄媳打趣妻侄，说姑父刚动了手术还在读书，而他有次生病疼得“嗷嗷”叫，还不忘将游戏打得噼里啪啦。几位同事来医院看我前，打我电话未能打通（手机静音放在包里），以为我在午睡，到了后见我在读书，大为惊讶。

我爱读书，身边的亲戚朋友同事皆知。我也想趁这次养病集中时间好好读点书，首选的即为锺叔河《念楼学短》。

《念楼学短》是一套合集，分为《逝者如斯》《桃李不言》《月下》《之乎者也》《毋相忘》五卷。在这套合集里，叔河老人选了530篇古代短文，分门别类归入上述五卷。所选古文内容丰富，有诸子百家、诏令奏对、议论说明、文论书序、记人记事、小品小说、题词哀祭、杂记随笔、信笺帖子等等，时间跨度从春秋战国到清末民初。内容虽杂，但所选古文皆有一共同特点——“短”，单篇最长不过百字，最短只有5字。每篇由三部分组成：“学其短”，即古文原文；“念楼读”，即原文意译；“念楼曰”，即作者赏析。

读后，我有一整体感知：读而不厌，生动有趣，知识甚广，收获颇丰。于今人而言，读古文是件难事，避之犹恐不及，但这套书读下来，却无晦涩难懂之感，也无搔首苦读之痛，反而常会捧腹一笑，大有五柳先生“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的快意。本文无意长篇大论，于五卷中各择一篇，与诸君共享。

《逝者如斯》选《庄子》中一文：

“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

这段话戳中了我。我常有好为人师之弊，读了点书，懂了点道理，总喜欢和别人分享，虽有共勉之心，但骨子里暗藏几分得意。知道而言，可能也是遗传的，母亲也有此弊，肚子里藏不住话，故常有“我本将心对明月，无奈明月照沟渠”的困惑。我们为何而求知？是为了丰富自己、完善自己，而至于天道？还是为了教化别人、炫技于人，而实现目的？我想还是应当持允平之态，在出世与入世间找到平衡，“善其身”“济天下”。

《桃李不言》选顾炎武《日知录》中一文：

“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以正后之君子。”

这是顾炎武为其《日知录》写的一篇前言，仅57字，与其80余万字的大著相比，或可忽略，其谦逊之风令我辈汗颜。字虽少，确有深意，值得我学习。一为自少每日读书；二为有所得就记下来；三为文章不断修改；四为为文言人所未言；五为久久为功。反躬自省，汗流浃背，文章写了就想发表，积了数篇就想出版，真是蕃篱之鷃，以后不再作如是想。当然，亭林先生取子夏言“日知其所亡”，尤值得我学习，每天接受一点新知识，日拱一卒，至于是否功不唐捐，则顺遂天意。

《月下》选陆树声《题东坡笠屐图》一文：

“当其冠冕在朝，则众怒群咻，不可于时；及山容野服，则争先快睹；彼亦一东坡，此亦一东坡。”

最早创作《东坡笠屐图》的是不是李公麟？至今也说不清，但这篇短文中蕴含的意味却深长。同朝为官时，东坡受众人排挤，一贬再贬乃至岭海8年；而当他远离朝廷，朝中那些人又像换了副面孔，每见其诗文面世，则争相一阅。你说是文人相轻、政治倾轧吧，又有点“距离产生美”的味道。想想政治斗争有时真是个怪物，把好好的文人之交都弄得不伦不类。好歹有如王安石辈，政治是一回事，朋友又是另一回事，终与东坡“相逢一笑泯恩仇”，回归了本心和真面目。

《之乎者也》选刘义庆《世说新语》中一文：

“陶公少时作鱼梁吏，尝以一坩鲊饷母。母封鲊付使，反书责侃曰：‘汝为吏，以官物见饷，非唯不益，乃增吾忧也。’”

陶公乃东晋名臣陶侃。儿子做鱼梁吏，托人给母亲带了罐鲊鱼，母亲不仅加封退回，还深以为忧。陶母的做法，令人深思。父母应如何教育子女，谆谆教诲不如导之以行，苦口婆心不如身正垂范。所谓“有其母，必有其子”虽未必完全准确，但家风的确非常重要。在东晋那样黑暗的社会，陶侃能独善其身、令人尊重，我想，与他母亲的身教是分不开的。在古代，这样的母亲不少，孟母三迁，岳母刺字……有这样一则故事：一位母亲听说当官的儿子贫乏不能自存，感到高兴；后来听说儿子赀货充足衣马轻肥，反而担心。官场不易，此母智者。

《毋相忘》选罗振玉、王国维编《流沙坠简》中一文：

“奉谨以琅玕一，致问春君，幸毋相忘。”

这是一封两千年前写在竹简上的一封信，叔河老人以为情书，我也不知是否为真。送您一枚玉佩，表达我的真心，希望彼此永毋相忘。仅仅14字，却真是“纸”短情长，情意绵绵。两千年飞逝，信中二人为谁，孰莫能知？但这封信留了下来，逾千年而不朽，令人羡煞！上学时，与友人常有书信往来，大学毕业时，存有百逾封信。而工作后，再没写过一封寄出去的信，真是憾事！今人通讯方便，书信似已不必，虽看似快捷，但纸墨上的清香、等待中的缱绻，又哪能再有？当然，也更不会像这14字一样，流传于后了。

从合集530篇中选这5篇，当然难窥全貌；何况我所选的亦如叔河老人一样，还是短篇中的更短篇，以免有原文摘录过多之嫌。昨日，和小儿谈起这套书，他说可推荐给中学生阅读，我也以为然。叔河老人这套书的初衷，原出于个人目的，写点东西供其几位孙辈学习文言之用，后来成了“气候”，遂攒篇成书、攒书成集。当然，因所选文章皆短，且独立成篇，互不牵扯，成年人利用琐碎时间读读也未尝不可，就当是“碎片化”“快餐式”阅读吧！

八

4月23日，将迎来第30个“世界读书日”。今年“读书日”的主题为“阅读：通往未来的桥梁”。而在近日，海安市也启动了第十五届全民阅读季暨第二十届未成年人读书活动。

似乎每年到了四月，“读书”总会被人们着重提起，犹如煦暖的春风涤荡人心、催人奋进。春天是百花盛开的季节，桃红柳绿，落英缤纷，而“读书”的加入，让春天更添了一分书韵飘香、文化氤氲。

春天是读书的好季节，有惠风和煦作陪，有鸟语花香相伴。这时候，寻一处安谧，捧起一本书，静静地读下去，你会觉得时间在阅读中静止、春光在文字间流淌。偶尔抬起头来，让思绪从书中移开，你会发现，刚刚读过的文字好似蝴蝶在身边起舞，或许会引你生出诗人的情思：“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庭院深深深几许，杨柳堆烟，帘幕无重数”……

当然，读书不止于春天，一年四季，各得其乐。我们也不必学张潮，将春、夏、秋、冬的读物对应集、史、子、经，那是清人的幽梦影，不合今日的好时光。今日之书，品类丰富，包罗万象。读自己想读的，在自己想读的时候读，方能得读书之乐。如果读书真要分季节，春风、夏阴、秋声、冬雪，皆有情趣，何时不能读？

当然，读书也不限于年龄，书声琅琅不应只回响于校园。少而读书，如日出之阳；壮而读书，如日中之光；老而读书，如炳烛之明。有时逗留图书馆，我常欣慰于不同的读书身影：有端坐笔直的莘莘学子，有唰唰笔记的好学青年，也有眼睛贴着报纸的白发老者。他们在孕育、在生长、在传承。因为他们，海安“教育之乡”“文学之乡”的土壤从不贫瘠；因为他们，全民阅读的传统在海安大地蔚然成风。

当今世界，正处百年未有之大变，知识更新如雨后春笋，面向未来尤须不断充实。“阅读：通往未来的桥梁”。认识世界、通往未来，靠什么？与其沉迷空谈，不如埋首读书，它会让你沉下心、定住神、长底气，不致于在现实与未来迷茫。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其实，又有多少古人真的行万里路呢？或许，“读万卷书”就是“行万里路”，因为书里的世界非脚步所能及，它是天地江河，也是过去、现在和未来。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