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学堂笔记(118)

范 钰

有花友在花群里晒他拍摄的油桐花照片，新让我想起在岭南的暮春时节，那漫山遍野的油桐树披着素白花瓣，当风起时，那纷扬的花瓣如碎玉飘落，铺就起“五月雪”的银毯。这油桐树千年不变的馈赠好似春日里的残雪，让我们一起聆听油桐被时光镌刻的传奇故事。

油桐（Vernicia fordii [Hemsl.]Airy Shaw）是大戟科油桐属落叶乔木，作为大戟科中的异类，它既能耐受岭南湿热，也能在秦巴山区顽强生长。每年四月，它用淡红花点缀山野，随后结出浑圆果实，三粒种子在木质种皮中，可以榨出清亮的桐油。这种油脂拥有神奇特性：遇空气迅速固化成膜，防水防腐，既能化作船舶的铠甲，也能成为漆器的灵魂。

油桐是中国特产，栽培历史悠久。相传神农尝百草时，曾以桐油解毒蛇之伤，却也因误触枝叶而腹痛三日。这株充满矛盾性的树木，在魏晋六朝的江南山野悄然生长，根据唐代陈藏器在他著的《本草拾遗》记载，油桐古人称为“罂子桐”，种子毒性剧烈，压榨出的油可以毙鼠，涂疥癣能杀虫。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有较详细的描述。《本草纲目》卷三十五“罂子桐"一节中说；“罂子桐，实状似罂也，虎子以其有毒也，荏者言其油似荏油也。……人多种之，取籽作桐油入漆，及油器物艟船，令木船不惧风浪，为时人所需。”

近年来考古学证明，川杨河古船沉眠千年，船板缝隙中凝固的桐油，至今仍散发着琥珀色的光泽。唐代工匠将桐油与石灰混合，制成防水油灰，让船只劈波斩浪；宋代官府专设“桐油作司”。将油桐籽榨出的“黄金液体”用于建筑、漆器，甚至作为贡品送往宫廷。从毒木到工业原料的蜕变，油桐在人类智慧中完成了惊心动魄的逆袭。

随着现代工业发展，油桐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环保主义者担忧大规模种植破坏生态，化学合成材料工业试图取代桐油在防腐工业的地位，但老漆工们仍固执地坚守传统——唯有桐油漆器，能在岁月中沉淀出温润的光泽。这场争论背后，是工业文明对自然智慧的碾压，还是传统技艺的自我救赎？

在岭南的广东油桐花依然如“五月雪”般绽放。油桐树下埋藏着我们祖先的智慧：桐籽榨油，果皮制作活性炭，枝条编筐，连落花都是天然的肥料。这种全株利用的哲学或许正是破解争议的关键——当人类学会与植物共生，工业与诗意便能在此和解。

从神农时代的毒木，到宋代的贡品，再到现代工业的血液，油桐用千年光阴的耐心书写着东方植物文明的传奇。油脂凝固成漆器上的时光，花瓣飘落成诗意的“五月雪”，根系深扎进山野的褶皱。当我们在争论传统与工业的取舍时，或许该听听油桐的诉说：真正的智慧，是人类与自然在和谐共生中永恒。

看到这花朵让我又想起北方的文冠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