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巷子口响起女孩哇哇的哭声,年轻妈妈不停地絮叨着“那不是你的车,是小姐姐的。” </p><p class="ql-block"> 我忽然想起三十年前的自己。那时我总把幼儿园的积木全堆在角落,不许任何小朋友碰。</p><p class="ql-block"> 直到有天老师把我画满太阳的图画贴在墙上,隔壁床的明明说:"太阳怎么会追着你跑呢?"我盯着画里那个占据整面天空的红圈,突然发现窗外的梧桐叶正把影子投在玻璃上,像无数只轻轻摇晃的手。</p><p class="ql-block"> 从那天起,我开始懂得把正方形积木让给搭房子的明明,自己收集长条形的做栅栏——原来世界不是装在我口袋里的玻璃弹珠,而是需要拼接的积木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初中住校时,我总在周记本上写些孤僻的句子。语文老师用红笔圈住"我是宇宙的旁观者",在页边画了座挤满人的桥。</p><p class="ql-block"> 深秋的运动会,我在一千五跑道上摔倒,膝盖的血珠渗进校服裤脚,周围的加油声突然变得很远。直到班长小黄把我架到医务室,她校服上的汗味混着医务室的碘伏味,让我记起母亲给我补校服时,针尖在台灯下闪烁的光。</p><p class="ql-block"> 原来那些写在周记本上的孤独,不过是镜子里的第一百种倒影,当我学会用别人递来的纱布包扎伤口时,才发现自己早就在千万条交错的目光里,织成了一张会呼吸的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去年春天到医院看父亲,他正对着病房的白墙发呆。床头柜上摆着他退休前编的工程手册,硬壳封皮磨出了毛边。 "你说人老了是不是就像旧图纸,"他忽然说,"以前总觉得把每个数据算准了,人生就不会歪。"</p><p class="ql-block"> 我望着他鬓角的白霜,想起十年前他在书房摔茶杯的夜晚——我坚持要辞掉银行工作去学画画,他说"这不是正经出路"。</p><p class="ql-block"> 后来我在画室画到凌晨,看颜料在调色板上融成混沌的河,终于明白所谓人生的图纸,从来不是别人用尺子画好的方格,而是自己握着刻刀,在斑驳的木板上一点点凿出的纹路。就像此刻父亲抚摸手册的手指,正慢慢学会松开那些曾经紧攥的标准。</p> <p class="ql-block"> 上个月在大学讲学时,遇到个总坐在最后一排的女生。她总在课间问我:"如果所有理论都是建构的,那我们该相信什么?"</p><p class="ql-block"> 直到有天暴雨突至,我们躲在教学楼的门廊下,看雨水在台阶上溅起细小的虹。她忽然说起童年相信的外星人,说起中学奉为真理的公式,说起现在正在崩塌的学术信仰。"就像拆开一个又一个礼物盒,"她望着雨幕笑,"最后发现每个盒子里都装着下一个盒子。"</p><p class="ql-block"> 我想起自己在敦煌看壁画的那个清晨,阳光从飞天衣袂间漏下来,在凹凸的石壁上投下流动的影——原来真正的相信,从来不是抱住某个坚实的盒子,而是学会在无数个破碎又重组的盒盖之间,看见光的走向。</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暮色漫进老巷时,女孩与“小姐姐”一个在前面骑车,一个在后面追赶。她们的笑声惊飞了梧桐树上的麻雀,枝桠间漏下的夕照,正把两个小小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p><p class="ql-block"> 我猛然觉悟,所谓心智的台阶,原是藏在每个"忽然懂得"的角落里——是幼儿松开攥紧的积木时,掌心留下的木纹;是少年接过纱布时,指尖触到的体温;是成年人松开图纸时,指节间漏下的光;是思想者凝视镜中倒影时,看见的千万个正在破茧的自己。</p><p class="ql-block"> 就像此刻落在青石板上的梧桐叶,每一道脉络都曾是困住阳光的栅栏,而当它们学会在秋风里翻转叶面,那些曾经的束缚,便成了照见天空的棱镜。</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