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石录｜“枫桥夜泊”残碑石刻

溪邊無塵

明太湖石刻“枫桥夜泊”诗文残石案供 尺寸：H22.5 cm备注:藤井善助(1873-1943)旧藏、购自 1901 年、日本有邻馆旧藏、日本“砚舟先生”旧藏并撰入藏序跋题于盒内。原盒附:1906 年，现江苏寒山寺俞樾版《枫桥夜泊》碑文拓片寒山寺因张继的《枫桥夜泊》而闻名遐迩，与之相关的碑石承载着丰富的历史文化内涵。这件明代太湖石刻“枫桥夜泊”诗文残石案供，盒内包装更有当年一则日本墨书骈文，情深意切，令人动容。故此便结合前期对《枫桥夜泊》碑的考据，探讨此块残碑之诸多方面，探寻其背后的历史与人文意义。 岁月如幻绮，愿复之往昔。 寒山寺的沧桑变迁与碑石流转寒山寺在历史长河中饱经风雨，据盒内墨书跋文所述，曾遭受“粤匪之兵燹”，致使昔日伽蓝如今只剩“悽风荒凉”，唯有古碑在夕阳下见证岁月更迭。1900年（庚子年）晚春，藤井君游历清国，偶然一日来到苏州寒山寺。在寺中，他与眉雪老僧交谈，听闻诸多往事。离开时，藤井君发现一块破碎坠地的古碑，希望带走作为苏州漫游纪念。起初老僧因碑石闻名天下而拒绝，经藤井君再三恳请后才获应允。藤井君将此碑带回日本，并展示给好友砚舟生，砚舟生观后感慨万千，著下此篇跋文。 盒内墨书跋文，砚舟生撰对《枫桥夜泊》碑的考据可知，清朝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江苏巡抚陈夔龙重修寒山寺。彼时，寺中原有的文徵明诗碑已残破不堪。为延续寒山寺与《枫桥夜泊》的文化纽带，陈夔龙邀请时年85岁的经学大师、书法家俞樾重书《枫桥夜泊》诗碑。俞樾虽年事已高，仍以浑圆笔意、稳重章法一气呵成。他在书写时，附跋文考证诗中“江枫渔火”应为“江村渔火”，但出于对通行版本的尊重，最终仍从原诗。此外，在《陈夔龙重修寒山寺记》（1960年）中亦见明确记载：“文待诏（徵明）旧碑漫漶，延曲园（俞樾）先生更书勒石”。此二则均佐证在陈夔龙主持修复的光绪末年，古碑虽破损，主体依然存在。 可见"岁久漫漶光绪丙午”，与苏州市档案馆藏文献记载一致。原盒附:1906 年，现江苏寒山寺俞樾版《枫桥夜泊》碑文拓片时间向后流逝，在1937 年日军侵华期间，寒山寺《枫桥夜泊》碑又经历了日军妄图掠夺、寺僧护碑等一系列波折。时任陆军大将的松井石根因日本文化界对《枫桥夜泊》的推崇，意图将诗碑运往日本献给裕仁天皇。他策划以“东亚建设博览会”名义，采用调包计偷运真碑。寒山寺住持静如法师为护碑，秘密请苏州刻碑名家钱荣初仿制赝品。钱荣初日夜赶工，仅用两天便完成足以乱真的复制碑。然而，计划被人截获，仿碑被送往南京总统府充作展览道具，真碑险遭劫运。为阻止日军，爱国志士钱达飞假扮钱荣初，在寒山寺外“暴毙”并留下血书：“刻碑、亵碑者死！”松井石根查阅史料后，深信诅咒之说，担心触怒唐武宗亡灵危及天皇，最终放弃掠夺计划。此仿制品原件现存南京总统府，与前述形成文献-实物对应。该事件凸显此碑文化象征意义之深远，侧面证明历代寒山寺诗碑具有唯一性传承传统。 苏州寒山寺现藏俞樾手书“枫桥夜泊”碑 由此回论，跋文中述藤井氏1901年考察记录中“老僧持赠残石”细节，符合晚清寺院处理残碑惯例（非商业流通）。藤井对中国文化认识与追求极高，当时日人大多包装写“支那 xxx”，而他写“清国”，与其友砚舟生所写骈文的行文组织、讲述方式，与明治时期汉学家竹添进一郎《栈云峡雨日记》的用典习惯高度相似，符合当时汉学功底深厚的日人习惯，确系当时日人汉学写作范式。 残碑蕴含的历史意义 这块残碑是寒山寺历史变迁的直接见证者。太平天国运动的战火虽使寒山寺满目疮痍，但残碑幸存，它承载了寒山寺在那段动荡岁月之前的历史记忆，是寒山寺兴衰荣辱的实物证据。从其流转过程看，藤井君在寒山寺破败之际发现并珍视它，反映出当时日本文化界对中国文化的浓厚兴趣与尊崇。在中日文化交流史上，这一事件成为文化互动的一个生动注脚，体现了中国文化在海外的吸引力，以及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对文化瑰宝的共同追求。 残碑折射的人文意义残碑背后蕴含着深厚的人文情感。从藤井君对残碑的执着请求，到砚舟生观碑后的感慨，不难看出他们对《枫桥夜泊》所代表的中国古典文化的深刻理解与热爱。《枫桥夜泊》诗中描绘的秋夜江景与羁旅愁思，跨越时空，触动了不同国度文人的心灵。这块残碑，不仅是无言静默的旧石，更是文化交流与情感共鸣的桥梁，凝聚着中日文人对中国古典文学艺术的共同欣赏与感悟。文化之感染与穿透力超越国界，引发共鸣。 最后，我们将此篇跋文之详细解析尽列于此，与诸君共赏。 此石姑苏城外寒山寺之碑也。而寒山寺曾罹粤匪之兵燹，昔年之伽蓝，今日悽风荒凉，唯有古碑之留夕阳，老猿叫兮而野鹤答矣。余友藤井君，昨庚子晚春，航于清国，历游于帝都及边陬之地。偶过苏州一日，与友同游于寒山寺，裴回顾望，时过眉雪之老僧，频谈往事。临将去，见有古碑，石破而坠于地，请之，将为苏州漫游之纪念，僧云是照名于天下，古碑而非猥齎于他者，不肯。藤井君切告再三，僧遂许诺授焉藤井君，携至归朝，示余。余游于清国数，未得游寒山寺，观此石感念殊深：夫名存于世也，岂不偶然哉？千有余载，谁无不称此妙句者，是其碑石也，君之游于彼地哉，遇渤海舟楫之危难，又先燕京笼围之时而辞国，幸得保天寿矣，岂天哉？石故寿也，得石万里之胜地，君全天寿之兆也。夫为宝之，可次观矣！辛丑首春砚舟生畅志。 对墨书跋文《关于寒山寺碑石》的解析 此篇由日本人“砚舟生”撰写于辛丑首春（1901年）的跋文，以寒山寺碑石为线索，融合历史、个人经历与感慨，呈现出丰富的文化内涵与情感表达。开篇，点明“此石姑苏城外寒山寺之碑也。而寒山寺曾罹粤匪之兵燹，昔年之伽蓝，今日悽风荒凉，唯有古碑之留夕阳，老猿叫兮而野鹤答矣”。这里描述了寒山寺在经历太平天国运动（“粤匪之兵燹”，此为当时对太平天国的一种称呼）后的衰败景象。曾经庄严的寺庙建筑（伽蓝）如今只剩荒凉，唯有古碑在夕阳下残留，营造出一种落寞、沧桑的氛围，让读者感受到历史变迁对寒山寺的巨大冲击，也为碑石的故事铺设了沉重的历史背景。“余友藤井君，昨庚子晚春，航于清国，历游于帝都及边陬之地。偶过苏州一日，与友同游于寒山寺，裴回顾望，时过眉雪之老僧，频谈往事。临将去，见有古碑，石破而坠于地，请之，将为苏州漫游之纪念，僧云是照名于天下，古碑而非猥齎于他者，不肯。藤井君切告再三，僧遂许诺授焉”。1900年（庚子年）晚春，藤井君来到中国，游历多地后偶然在苏州停留一日并游览寒山寺。在寺中，他遇到一位眉毛如雪的老僧，与之交谈中了解到寒山寺往事。离开之际，他发现一块破碎倒地的古碑，希望能带走作为苏州之行纪念。起初，老僧以碑石闻名天下、不可随意给予他人为由拒绝，但经藤井君再三恳请后答应。这段描述不仅展现了藤井君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与珍视，希望留存寒山寺古碑这一文化象征作为纪念；也体现出寒山寺僧人对古碑的重视，其拒绝与最终答应的过程，反映出在当时复杂的社会背景下，文化传承与交流中的微妙关系。“藤井君，携至归朝，示余。余游于清国数，未得游寒山寺，观此石感念殊深：夫名存于世也，岂不偶然哉？千有余载，谁无不称此妙句者，是其碑石也，君之游于彼地哉，遇渤海舟楫之危难，又先燕京笼围之时而辞国，幸得保天寿矣，岂天哉？石故寿也，得石万里之胜地，君全天寿之兆也。夫为宝之，可次观矣!” 藤井君将碑石带回日本展示给砚舟生，砚舟生虽多次游历中国却未去过寒山寺，见到此碑石感慨万千。他认为寒山寺碑石历经千年，承载着张继《枫桥夜泊》这一千古名句，能留存于世实属偶然。同时联想到藤井君此次中国之行，在渤海遭遇舟楫危难，又在燕京被围之前离开中国，却能平安归国，认为这或许是碑石具有“寿”意，给藤井君带来平安之兆，所以应将此碑石视为珍宝。这段感慨将碑石的历史意义与藤井君的个人经历相结合，赋予碑石更多神秘色彩与文化寓意，反映出当时日本文人对中国文化的尊崇以及对命运、机缘等哲学性思考。文末“辛丑首春砚舟生畅志”，明确了文章撰写时间为 1901年（辛丑年）初春，作者为“砚舟生”，“畅志”二字表明其在书写此文时抒发情志、畅快表达之心境，亦为此文增添一份个人化情感印记。综上所述，此篇跋文以细腻笔触记录了寒山寺碑石的流转经历，通过对历史、人物经历及文化意义的交织叙述，展现出日本文人对中国寒山寺文化的关注与思考，是为研究当时中日文化交流及日本文人对中国文化认知的重要文本资料。 与古为徒分享金石碑刻文化—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