柘木春秋

自由驰骋

　　老父亲布满沟壑的手掌压着刨子，在暗褐色的柘木上徐徐游走。金丝木纹自刃口蜿蜒而出，如同在琥珀色时光里舒展的溪流，沉淀了三十年石缝霜雪的沉香在作坊里悄然苏醒。

　　"这是会喘气的木头。"老父用麂皮擦拭着刨刀，青筋虬结的指节轻叩木料。当刨刀吻上木料，簌簌木屑间竟溢出清甜气息——硬木的筋骨里藏着玉的温润。明清匠人曾在《考槃余事》里记载，柘木纹理如云水渗墨，置于案头可养砚中松烟。此刻茶盘初成，沸水浇淋处，金丝木纹渗出淡淡松脂，普洱茶汤里便浮起半阙宋词里的山岚。

　　灶间青烟袅袅升起时，树根正在陶瓮里吟唱光阴的叙事诗。奶奶将劈好的柘根投入灶膛，暗红火光爬上她霜白的鬓角。药香在瓦檐下织就淡褐色的网，兜住暮秋最后的蝉鸣。《救荒本草》里的古方在陶罐中复活，苦涩汤汁里浮沉着柘树与贫瘠崖壁三百回合的较量。西厢蚕房里，啮食柘叶的春蚕正将这份坚韧纺进雪色丝线。

　　最是虬曲枝干写满传奇。沉淀过秦汉月色的柘木弓弰，曾在飞将军箭囊中嗡鸣；而今村童手中弹弓绷紧的刹那，崖柏年轮里封存的松涛声仍在震颤。那些被雷火吻过的伤疤，在岭南盆景师的紫砂盆中化作青铜器上的饕餮纹——虬根盘踞如山岳，新芽却温柔地托起一颗晨露，倒映出整个村庄的流年。

　　风穿过父亲空荡的袖管，带着洪武年间《格古要论》的书页声。柘木茶盘上的金丝纹路正缓慢生长，如同它当年在青岩裂隙中攀援的轨迹。当我们抚触这些嵌入光阴的纹理时，方才惊觉：大地最珍贵的馈赠，原是要用百年辰光来拆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