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抑郁症（四）

黄少群

表哥的幻觉很可怕，它的结尾是这样的：以穿城而过的那条大河为界，河这边所有的人因为亲友倒下之后，若去触碰到尸体，便像触电一样在瞬间倒下死去，造成一个接一个的人像多米诺骨牌一样，连续不断地死去，直至最后已是一个不剩。河这边现在除了尸体的堆叠铺陈，已无人影走动，没有了人的气息，只剩下。名副其实的死寂……

到处鸦雀无声，弥漫在空中的异味，却在飘浮扩散着，有时还有风的助力吹送，似乎很快就要越过江面，登上彼岸。这时，表哥的心中不由一紧。因为当河这边的尸体散发出来的异味抵达彼岸之后，也将有人被它熏倒毙命，而后去拉他救他的人也会倒下不治。半最后，河那边的人又是一个不剩……

然而，腐臭的尸味又飘向其他城市，向所有有人居住的地方蔓延，无人能够阻遏。如果有一个人被它熏倒死去，其他人又在陆续的相互接触中丧命，直至无人能够幸免……

表哥这幻觉太离奇太可怕了。它让我们知道了抑郁症病人的幻觉是怎么一回事，或许每个患者的幻觉内容并不相同，但可怕的程度是一样的，即匪夷所思、前所未有。幻觉=惊悚片吗？这只能等有机会时请教专业人士。

至于表哥幻觉的内容，我们已没有必要再跟下去，那并不是真实的东西，没什么实在的意义。表哥住院的头一天，查房时来了六七个医生。我很清楚地记得，他们反复地问表哥，有没有老是觉得有人要追杀你？其用意是想知道表哥有没有产生幻觉。医生看来很在乎这一点，或许那是病情达到什么程度的依据。后来我听人说，那些害怕半夜有凶手执利刃从天而降来追杀他的人，大概率是患了精神分裂症。

表哥在入院后，憋尿之痛迎刃而解，加上初用药物，其作用特别明显，使他突然有了无病一身轻的良好感觉。还有当时病房的环境也令他滿意，那是颇为宽敞明亮的大房间，八张病床，但只有三四个病人。但后来我在门口看到上面有块牌子，写着：重症监护室。原来，看上去已基本恢复如常的表哥，清晨是被视为重症病人，才被安排住进这间条件较好的病房，这当然与他入院时的情况好吓人有关。

心情颇佳的表哥，竟要家人给他书和一副象棋来，摆好了要过几天清闲日子的架势。当他觉得自己已不再是废品堆里的垃圾时，是不会让自己无所事事的。

但第二天表哥便被安排去其他楼层的普通病房了，也就是不再被视为重症病人。三个病人三张床，新的病房活动空间略显不足。同房的两个病友，一个明显地精神不正常，话特别多，又有点前言不搭后语；一个似乎永远睡不够，总是在床上。这才是真正要给表哥住的病房，看得出环境的变化使表哥颇有失落之感。而且，还不知道要在这里呆多少天的时间。这使他的心情又没办法快乐起来，情况处于不好不坏的状态，可能大部分抑郁症患者，在病情稳定但未痊愈的时候，都属于这种状态。这时如遇到什么引起病人焦虑的事，病情很容易急转直下。

转入普通病房后，自然是入院之初应接不暇的体检、抽血检查和测试等。至于打针吊液吃药片，更是常事。作为交给医院的病人，一切都必须无条件接受，表哥也莫能例外，深感无奈。为什么自己不再是一个正常的人，此时的他不知道，也懒得去想。这精神病医院规定，如果没有家属可24小时陪护，每个病人都得自己请一个护工。护工都来自农村，男女皆有，年纪大概在五六十岁之间。护工除了做为病人装水打饭等什务，病人要做检查或散步时，则必须步步紧跟，防止出现病人自杀等意外情况（虽然每一扇窗户都设置了打开宽度的限制，使人升不出头去）。请护工需包吃三餐（医院食堂），工资计日，为每天150—200元（在2017年）。每晚还得加40元，租一张医院提供的的陪人椅（可斜靠着背睡觉），让护工睡在病榻之侧。护工寸步不离病人，他们责任重大，最怕病人寻短见。

病人不能离开医院，表哥说：“我像一条养在玻璃缸里的鱼，游开一点就会碰壁。只能在缸里面转”。环境不会适应人，表哥只能适应它，他在心里盼着尽快出院。据说还有病人，情况比较严重，则像被关了禁闭一样，住单人的房间，因为他们是有攻击性的。而在表哥这层楼的病人，他们的行为基本上与常人无异。因为一个人脑力和心情差点，从外表看差异并不很明显。表哥的主治医生属中年人，斯文和蔼好说话，当然，不少表哥认为不必要的查这查那，是照查不误的，还有无聊的测试和辅助治疗，他认为都是医院创收的把戏。十天后，他帮表哥调了情况好点的病房，主要是病友及其家属都是可聊天的好人。表哥有时还与病人家属下几盘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