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无用之用:在功利主义时代重寻生命的另一种可能</p><p class="ql-block"> 鲁胜峰</p><p class="ql-block">两千三百年前的宋国商丘,一棵被匠人视若朽木的社树在风中舒展枝桠。当匠石师徒的斧斤之声消散在暮色里,庄子的寓言正悄然解构着人类根深蒂固的价值评判体系。"无用之用"的智慧如同穿透云层的月光,照亮了被实用主义迷雾笼罩的精神世界,在这个效率至上的时代,重新叩问着生命存在的本质意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一、解构功利:从"有用"到"大用"的价值翻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儒家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圭臬,将人的价值锚定在社会功用之上;法家更以"不务于法之外"的极端实用主义,构建起高效运转的国家机器。而庄子却在《人间世》中描绘了这样的图景:百围之木立于社庙,匠石不屑一顾,匠石之师却喟叹:"彼必不材之木也,以至于此其大也。"当世俗的价值标尺丈量不出事物的真正价值时,庄子完成了一次颠覆性的认知革命。</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北海之畔的斄牛能负千斤,却不能捕捉老鼠;陆地的狸狌善于捕猎,却困于网罟之中。《逍遥游》里的对比暗藏玄机:所谓"有用"不过是特定语境下的功能定位,而"无用"恰恰因其超越了工具理性的桎梏,获得了更广阔的存在空间。就像那棵被视为"散木"的樗树,因其不被斧斤青睐,得以终其天年,在庄子的哲学世界里,生存本身就是一种至高的大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二、守护本真:在异化时代的生存突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楚地的神龟死后被供于庙堂,虽享"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的尊荣,却不及"曳尾于涂中"的自在。庄子借孔子与弟子的对话,揭示了一个残酷的现实:当个体被异化为工具,其存在价值就被简化为某种功能性的符号。支离疏的形象更是一曲反讽的赞歌:这个"颐隐于脐,肩高于顶"的畸形之人,却因"无用"而免于劳役,得以"鼓筴播精,足以食十人",在乱世中保全了生命的本真。</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现代社会的"内卷"困境,本质上是工具理性的极端化表现。当人们将自己异化为绩效报表上的数字、社交平台的点赞量、消费主义的符号载体,就如同被修剪成规整树篱的松柏,虽符合世俗的审美标准,却失去了自由生长的可能性。庄子的智慧提醒我们:真正的大用,藏在对"成为自己"的坚守之中,就像那棵不材之木,在拒绝成为"有用之器"的同时,守住了生命的完整与尊严。</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三、辩证之道:无用与有用的太极流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河岸边的百围之木,看似无用却能庇佑众生;文惠君的庖丁以"无厚入有间"的技法解牛,看似无用的"道"却成就了游刃有余的大用。庄子的辩证思维里,无用与有用如同太极的阴阳两极,在不同的时空语境中不断转化。就像《外物》篇中的"无用之舟",当洪水来袭时,曾被视为无用的大葫芦,却成为拯救生命的浮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这种辩证智慧在科技时代更显珍贵。基础科学的研究常被质疑"无用",但正是这些看似远离实用的探索,奠定了技术创新的基石;艺术审美被视为"无用之学",却在滋养心灵、激发创造力方面发挥着不可替代的作用。正如庄子所言:"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当我们超越即时性的功利判断,就能在更长的时间维度上发现事物的潜在价值。</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四、自然之道:复归天地的大用之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庄子的"无用之用"最终指向对"道"的体认。《齐物论》中"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的境界,让个体超越了狭隘的功用视角,在与宇宙的共鸣中实现大用。就像那片"虚室生白"的心灵空间,唯有清空功利的杂物,才能容纳天地的光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在生态危机频发的当下,这种哲学更具警示意义。当人类以"有用"为标准肆意改造自然,砍伐"不材之木"、捕捞"无用之鱼",最终破坏的是整个生态系统的平衡。庄子的智慧启示我们:真正的大用,是遵循自然之道,让万物各遂其性,正如《天道》篇所言:"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这种对自然本真的敬畏,正是现代文明亟需的生存智慧。</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站在二十一世纪的时间节点回望,庄子的"无用之用"犹如一面古老的铜镜,映照出当代人的生存困境。当我们被效率至上的齿轮裹挟前行时,不妨听听两千年前那棵社树的私语:真正的大用,不在世俗的价值刻度上,而在超越功利的本真存在中,在尊重万物的自然之道里,在守护心灵的自由之境中。就像庄子在临终前拒绝弟子厚葬时所说:"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这种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境界,才是对"无用之大用"最动人的诠释。或许,当我们学会以"无用"的眼光看待世界,才能真正看见生命的无限可能,在功利主义的荒漠中,培育出一片精神的绿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