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诗赏析之二十一

岩青草

韩幹马十四匹

二马并驱攢八蹄，二马宛颈鬃尾齐。

一马任前双举后，一马却避长鸣嘶。

老髯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

后有八匹饮且行，微流赴吻若有声。

前者既济出林鹤，后者欲涉鹤俯啄。

最后一匹马中龙，不嘶不动尾摇风。

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

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

这首七言古诗作于熙宁十年（1077），苏轼在徐州。

韩幹(约706年-783年)，陕西蓝田人，唐玄宗时著名画家。相传韩幹年少时曾为酒肆雇工，经王维资助学画，与其师曹霸皆以画马著名。杜甫在《丹青引》里有“弟子韩干早入室，亦能画马穷殊相。”之句，元初著名书法家、画家、诗人，宋太祖赵匡胤十一世孙赵子昂说：“唐人善画马者众，而曹、韩(幹)为之最”，他的《照夜白图》等作品尚存，而苏轼题诗的这幅画，已不复可见。

　　诗的题目是《韩幹马十四匹》，有趣的是诗中有动有静，有分有合、有明有暗、有连有断，活灵活现，生机勃勃写了十六匹马，诗以马的动作为句，却活脱脱描画出马的性格。

起笔两句写了四匹马，两匹并辔急驶，八蹄共举，似在攒劲欲一比高下。"攒八蹄"，再现出了"二马并驱"之时腾空而起的气势，这大约是两匹年轻，生命力旺盛的骁马。

另外两匹马却以“宛颈”来描画，顿时觉得温柔了许多，“宛”弯曲，这两匹马弯下头颈，已是温驯、柔和，更有“鬃尾齐”马鬃和马尾一样高，一样齐，两匹马的亲密、友善可见一斑。

第三、四句，“一马任前双举后”， 任前:把全身的重量放在两条前腿上，举后:举起后蹄欲去踢；“一马却避长鸣嘶”，另一匹马却不搭理它，避开踢过来的双蹄，扬起头高声嘶鸣。这两匹马。前者任性、顽皮，后者隐忍、避让，截然不同的神态、性情让人忍俊不禁。

　　骏马嘶鸣，引出“老髯奚官骑且顾，前身作马通马语。”，“老髯”，长者，“奚官”承担养马之役者，即马夫。他骑在马上，照料马队行进，读到这里，不像是观图赏画，俨然是一队真马走来。这位奚官对马队的照料，东坡以“前身作马通马语”来形容，这是一句重要的赞语，为后面“韩生画马真是马”、“世无伯乐亦无韩，”做铺垫。奚官所骑之马，正是没有计入十四匹中，常常被人遗忘的一匹马。

　　东坡接着用十分细腻、生动的笔触，描写一边饮水，一边正在渡过一条溪流的八匹马。

“微流赴吻若有声”，不直接写马如何饮水，而写清澈的溪水轻柔地流过低头饮水的马的嘴边，似乎与马接吻，更妙的是“若有声”，接吻出声，该是何等亲切、热烈。

行进中的马，涉水有前有后，“前者既济出林鹤，后者欲涉鹤俯啄。”这两句诗描画出这样的场景，小溪边，走在前面的马匹，已渡过小溪，他们正一步步踏上溪边的陡坡，那高高昂起的脖颈，如同展翅飞出森林的白鹤；走在后面的马，还悠闲地漫步在溪边，欲渡未渡，低头饮水，就好像是一群白鹤俯身啄食。韩幹画马，未必都是白马，作者却均以鹤来喻马，写出了一片皎洁，这是有意用马的高洁来喻人，写画家内心的灵动与纯净。

姿态各异的十五匹马，已一一登场，作者以“不嘶不动尾摇风，”来描写第十六匹他心目中的“马中龙”，面对着嘶鸣玩乐，无拘无束的群马，这马中之龙却不嘶不动，甩尾自得，神闲气稳、独立不群、矜持自守，保持着理性和警惕，这正是头马的风范，是群马图中，点睛之笔。

　　这首《韩幹马十四匹》是七古中的题图名篇，不仅在于他写出了画图中马的多姿多彩，生机勃勃，为原作增色添彩，还在于通过欣赏画作，而受到的启发。

“韩生画马真是马，”东坡认为韩幹马画得好，是他以真马为标本，长年坚持对马的观察和熟悉的结果。传说韩幹天宝年间被朝廷召入供奉，曾悉图宫中名马，所谓“胸有成竹”，方得笔下活灵活现。正如诗中赞誉奚官“前生作马通马语”，马夫深知马，方可驾驭、照顾这一群非凡的马。

这也是所有艺术创作的规律，只有熟悉自己所欲描述的对象，方能下笔如有神，创作出源于自然，超越自然的杰出作品。东坡认为自己也正是坚持了这一原则，才有这“苏子作诗如见画。”的绝妙好词。

　　诗中的议论没有到此为止，最后两句进一步借马发挥，“世无伯乐亦无韩，此诗此画谁当看？世间若没有善于相马的伯乐和善于画马的韩幹，连现实中的骏马都无人赏识，又何况是画中的马、诗中的马。既然如此，韩生的这画、苏轼的这诗，还有谁去看呢?

艺术家的价值还在于有欣赏者，“世无伯乐然后无千里马”这是凝聚着多少辛酸的感慨，若没有人能赏识韩幹的画，这栩栩如生的画马佳作，就难以流传，这首诗也会无人知晓，这将是莫大的遗憾。这隐含在描绘群马妙言奇趣之中的弦外之音，真个是耐人寻味。

这首题图诗得到历代很多学者的赞赏，清•爱新觉罗•弘历《唐宋诗醇》:“韩子（韩幹）画记，只是记体，不可以入诗。杜子（杜甫）观画马图诗，只是诗体，不可以当记。杜韩开其端，苏（东坡）乃尽其极。叙次历落，妙言奇趣，触绪横生，真堪独立千载。”洵非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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