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两个男同学

小许

袁家冲大队一共有九个生产队，整个大队以一座山为中心。

来到山前，一栋两层土砖楼房就是大队部。然后沿山脚一路呈圆形排列过去，分别是一队.二队.三队.四队.五队.六队.七队.八队.到了九队就又跟一队隔壁了。一队和九队是以大队部为中线. 九队在大队部的左边，一队在大队部的右边。

我和我的同班同学一共有十九个人分到了这个大队。

一队是丽云，我，还有祖建和衡生两个男孩。

二队是兆云，江生，竹青，群珍，秀莲5个女孩。

四队是吉桂、阿银两个女孩。

六队是魁彩和明生两个男孩。

八队是才向和安民两个男孩。

九队是阿武和阿权。尤理和大春是后来的。

但是，一年以后，大多数人都通过各种方式迁移离开了这里，后来只剩下一队丽云和我。二队群珍. 竹青两个女孩。和八队的才向，以及九队的大春和阿权两个男孩。再后来才向和群珍也走了。剩下的我们五个同学就有点像孤儿一样感觉了。

慢慢的大家都感觉自己已经与当地老乡没有多少区别了。

九队的大春和阿权，原来与我们一队的4个知青一起都住在大队部楼上。在我们一队的知青被赶下楼来以后，他们一直都还是住在大队部楼上，他们同住一间房直到各自离开农村。

大春是个非常腼腆而勤奋的男孩，他很少回家，天天在生产队出工。

农村里出工，普遍都是按照各人的劳动能力，评出各人每天出工应得的工分。一般拿十分的男人是最好的甲等劳动力。最好的妇女劳力每天六分半工分。

每十分算一个劳动日。年底再按各人全年工分的总和算出各人应得多少粮食和分红。

他们九生产队有一个不成文规矩；

男人们用打架来为年轻劳动力评工分等级。

就是说；如果你打得赢拿十分工分的人，你就可以也拿十分。打不赢就只好往低一等去靠。再打不赢就再与更低一等去靠。

第一年，大春拿了八分。那年他十七岁。

这一年，大春每天都努力的在队里出工。他与队里那些甲等劳动力暗暗的较着劲。到第二年评工分时，他专挑队里那些最好的劳动力干架。到最后，他过五关斩六将。队里不得不给他评了最高分十分。

按照当时生产队工分的计算方式是：正常的上午和下午出工为一个劳动日。出早工和晚工另外计算。早工一个男劳力是2分，晚工就按当时的出工时间另外计算。有可能是2分或者3分工分。

在我的印象中，大春一年最多就是春节回家一次。一般在家就住几天。其他时间全都在队里出工。他每年出工获得的工分总是队里最高的。最多的时候，他一年的工分有3800多分。就是说，他一年365天，下雨下雪天无法出工，他其余每天不管队里是出早工，还是出晚工，他从来都没有缺过。按工分分粮食，最多一年他一个人分到了1800多斤谷子。

谷子碾成米，一般有六成多一点。折算下来他一个人一年有1000多斤米。平均每月可拥有100来斤米。

那时候，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大多数人家都缺粮食。城市里粮食是计划供应的。很少有人会请别人吃饭。因为别人吃你一餐，就意味着自己将少一餐的口粮。而大春拥有那么多的粮食挺让人羡慕的。

他们九队的队长特别喜欢大春。本来九队就是田多劳力少。有了这么一个勤奋又老实的青年，队长将他当成宝贝一样。每当有招工的消息下来，队长从来都不会考虑到大春的头上。因为队长一心想招他为女婿，想把自己的独生女许配给他。

大春既苦闷又无奈。腼腆的他只得闷着头默默地在队里拼命干活。直到1975年，同学们基本上已差不多都回城了。他想尽一切办法，才办理了"病退"回到衡阳市。

同样在九队的阿权是个不喜欢在农村干活的人。

他的父母在旧社会就是靠乞讨度日，解放以后他家还是很穷。所以他更穷。

最穷的时候，夏天他把冬天的衣服都卖掉了。

下放第一年，他在队里拿的工分不记得好像是四分还是五分工分一天。后来的几年里，他最多也只拿过六分。比农村一般妇女工分还少一点。

他长期不爱出工。他每年最多能做到三四百分工分，有时甚至只有一百多分工分一年。也就是说，他每年出工的天数大概就在20天至6、70天左右。队长恨得他是咬牙切齿。

但是按照当时的上山下乡政策，知识青年每年分的口粮不能低于生产队的平均口粮基数。可是阿权的工分价值，根本换不回生产队分给他的粮食。每一年，他都是生产队的欠钱户。每年的口粮，生产队是必须给他的，可他从来也无钱交到队里去购买他的粮食。所以，他欠队里的钱也就一年比一年多。

有一天早饭后，队长实在是气不过，就跑到他的房门口使劲捶门；叫他出来出工。可任凭队长哪怕把门捶烂都行。他在里面就是不吭气。

队长打了好半天门里面也没有一点反应，队长只好骂骂咧咧的走了。阿权这才慢慢的起床准备下楼去煮饭吃。谁知这时队长又杀了个回马枪。

阿权没跑的赢，被队长在楼梯口给逮住了。队长抓住他拖他去出工。阿权就死命抱住楼梯栏杆不放手。

队长人高马大，非常有劲。阿权抵不住，结果两个人一起，从楼梯上面一直滚到了楼梯下面。

这一下阿权可不干了，他背着一身的泥土，跑到大队书记那里去告状；"队长打我"。

队长殴打下放知识青年那还了的？大队书记赶紧的来到九队，批评队长说；"打下放知识青年是破坏毛主席的上山下乡革命运动。你怎么可以打他"。

队长恨恨的说；"他不出工呀"。

大队书记转身对阿权说；"阿权，你怎么不出工呢"。

阿权说；"队长不发给我粮食，我没饭吃怎么出工"。

大队书记对队长说；"你粮食还是要发给他的"。

队长气的实在没办法，只好让保管员开仓量谷给阿权。

阿权领到谷，碾好了米，背上米就回了衡阳市。气的队长天天在队里骂娘。

1971年冬天，我们大队分到一个知青招工指标。

这天晚上，各生产队长在大队部开会讨论指标分配问题。

九队队长在会上一个劲的给各个队长们散烟，并不断给大家打躬作揖讲好话；

"你们做好事别跟我争，把这个指标让给我，让我把阿权送走。要不然，这样一个懒家伙，哪天他讨一个懒堂客，再生一窝懒崽。那我们队里就惨了"。

把那一群生产队长和大队干部们一个个笑的是不亦乐乎。

第二天，招工的下来看人（面试）。九队队长连工都不出了，专门在家等待招工的人。他一个劲的在来招工的人面前吹嘘；我们队里的阿权如何如何的好。工作好，劳动好，思想好，苦大仇深，根正又苗红。

来招工的问；"他表现这么好，怎么没有入团"？

队长赶紧说；"已经批下来了，只是还没有宣誓"。

招工的说；"好呀。让我们看看人吧"。

从来不爱出工的阿权，偏偏那天去冲里修水库去了。

招工的决心要把最优秀的人招回去。不惜又多走三，四里地去水库看他。

来招工的师傅们看见阿权以后，感到大失所望。一眼望去，给人感觉阿权就是一个烟瘾很重的人。个子不高，身体及谈吐素质看起来都不怎样。外貌也不好恭维。

可是，那个年代是讲究越穷越光荣的。

他家在旧社会就是贫苦靠乞讨生存的优良家庭。而贫下中农又对他有那么好的评价。就没有理由不要他。先让他体检再说吧。

体检以后，他的身体状况（良）。然后录取通知单就下来了。

接着，就是办理相关手续。

那时我们的下放安家费中有50元钱是家具用具费。每个人在招工出去离开农村时，都要把价值50元钱的家具用具，或者是现金交到公社去。

阿权那里有什么家具用具，他捡来一些烂粪箕，破铁锅，破碗等等，把它们交到公社去充数。可左算右算还差8块钱。

阿权去找队长说；"差10块钱，迁不了户口"。

队长说；"赶紧的，到队上去支10块"。

农村都是按照8月1日开始吃当年的新粮。农村每年口粮也是计算到7月底止。

这次招工是12月，被招工者要转为城市户口，就要把未来一年，从一月到七月三十一日的口粮上交给国家。

当年九队的年人均口粮是600斤。那么阿权七个月应该要上交350斤谷子。

可是，阿权当年余在队上的谷子最多还有100多斤。阿权又去找队长说；"要迁户口，就要交350斤谷子".

队长马上在队里派了两个最好的劳力，开仓量谷，给石子坳粮库送去了350斤谷子。

阿权的那张招工表上，贫下中农给出的鉴定意见那一栏的评语，是我们全公社几百个知青离开时，最最最好的评语。

阿权终于走了。

队长在大路上放了一挂长长的鞭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