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军区副政委屈全绳中将:伤残后的自言自语(下)

征程

<p class="ql-block">我把康复点选在空军杭州疗养院。白居易有词云:“江南忆,最忆是杭州。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下榻疗养院后,我步香山居士词牌亦填一阕:“杭州忆,最忆是空疗。西子岸头把盏欢,密林远处听江涛,军改伴新潮”。一个正在军队改革中落实编制的单位,扛着繁重的疗养保障任务,人心不散,干劲不减,设备不瘫。从早到晚,都在超负荷的运转,这就是強军精神砥砺下的杭州空军特勤疗养中心。迎送态度热情。现在的空军杭州特勤疗养中心杭州疗养院,是原南京军区杭州疗养院。院区308亩,襟连西湖,怀抱群峰,湖光山色,风光旖旎。上有天堂,下有苏杭。因得天时地利人和之精神,淡季来此疗养者络绎不绝,旺季来此疗养者应接不暇。最多时每月接收疗养员一千余人。萧山机场距疗养院35公里,杭州火车站距疗养院10公里。据不完全统计,饱和季节疗养院每天往返萧山机场、杭州车站迎送疗养人员多达40次上下。专程到机场接我的疗养中心杭州疗养院潘淑君院长介绍,节假日因为堵车,往返机场有时要耗费3至5个小时。三伏天大汗淋漓,衣服被汗湿透,有时一天要换好几件衬衫。三九天披寒而立,在冷风中迎来送往,有时候套上羽绒服还瑟瑟发抖,误餐误睡误家事更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因无暇顾及,节假日也难得陪家人亲友游览西湖。疗养员每向院领导和医护人员表示感谢,他们都以“这是我们应该做的”笑答。上至中心主任季一鑫、政委邹荔,下至医护职员,对此众口一词,摡没能外。这态度,你说感人不?理疗效果显著。来此之前,我曾担心隶属关系变了,编制等级降了,工作人员少了,疗养院的医疗服务质量会不会潮落水位降,六天的疗养生活把我的问号拉直了。放射科、理疗科给我的印象尤为深刻。我是被电动车撞伤六天后来到杭疗的,行动起来很不方便。乍到疗养院,是护士推着轮椅送我入住疗养楼的。第二天,在主管医生尹戴佳佳博士护送下,我又坐轮椅去放射科作核磁共振。本来只作头部,后又临时增加骶椎。曾医生仔细判读图像,向我介绍初步检查结果。转至理疗科更令我感动,科主任吴立红系浙江省中医药大学硕士研究生毕业,1994年入伍,是获得多个医疗项目奖的主任医师。接诊时温文而雅,细致入微,确定治疗部位和方案后,又亲自安排治疗仪器。被吴主任点名为我做推拿的陈恩琪士官,身怀绝技,手到病除。这个台州小伙子入伍8年,学习推拿按摩4年多,也就是一个本科生的在校时间,但其技术手法可以为本科生做示范。他检查发现我尾骨顶端移位,即用推拿为我复位。半小时后我的胝骨剧痛消失,随之即可仰卧起坐。再后来又针对我颈椎、腰椎、左臗关节、踝关节的伤情进行按摩推拿,一天比一天见好。出院前我已脱开轮椅,缓步而行。“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有此推拿按摩技能,足见院领导对培养和保留骨干人才的重视。餐饮调剂可口。疗养灶餐饮标准为每人每天61元,这个标准在杭州这样消费指数高的城市,要科学搭配、合理安排是有难度的。但我就餐的11号楼在营养科蔡缨主任、营养师曾海鹃和主厨朱师傳的调配下,居然把伙食办得有荤有素,有菜有肉。临时有客人就餐时,餐厅主管陶文平总是欣然安排。尤其令我感动的是营养师曾海鹃,这个浙江中医药大学毕业的高材生,几乎每天都要观察疗养员的饮食情况,然后对菜肴做出调整。毕业10年来,不少同学已经改行,她却不改初心,一直围着市场、灶台、餐桌打转转。前几年考上浙大研究生,因为工作需要,仍被院领导挽留下来做营养师。得知我有每日三餐不离大蒜和蕃茄的习惯时,特别照顾有加。看到我伤情恢复较慢,特意把从日本买回来为母亲治病的膏药拿到病房给我治疗。白居易说过:“感人心者,莫先乎情,莫始乎言,莫切乎声,莫深乎义。”一个优秀的营养师,能使患者在心理和营养上感受到双重温暖,这才是仁心厚重,隆德大义。植被铺天盖地。疗养院绿化覆盖率达90%以上。院内香樟林立,丹桂参差,树木遮天蔽日。置身其中,如同置身于密不透风的森林。仰头望高,要在树木的枝叶中寻找云天。低头看地,要在灌木的间隙中寻找曲径。饭后散步,我概略数了数15号楼周围的树木,单株竞达4位数之多,种类亦在两位数之上。而且树木花草修剪得鳞次栉比,错落有致。百年樟树、青松下的金桂、玉兰、石榴、红枫、桃树、枇杷、南竹……在各自的空间舒展生长,看不到一处枯枝败叶。靠近马路的树荫底下,麦冬墨绿,长须没踝,绵厚如毯。据说有一年中药房泡制汤剂,挖出一窝麦冬,叶果重达二十余斤。超好的生态,繁茂的植被,空气中几近饱和的负氧离子,为疗养员提供了难得的益身条件。疗养结束后,我曾口占四句表达谢意:蜀客抱病下杭州,莺歌燕舞游西湖。朝闻晚钟催鸟语,夜眺月上楼外楼。明年,是空军杭州特勤疗养中心杭州疗养院建院70周年。若有可能,我愿自费参加院庆,为军队有这样的疗养院鼓掌叫好!</p><p class="ql-block"> 五</p><p class="ql-block">俗话说,是福还是祸,是祸躲不过。说话完两次车祸的,日历还得翻回1972年8月。那次由总参作战部和军区司令部联合组识的边境勘察,目标是喀喇昆仑山和西藏阿里地区的一线边防哨卡。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最高的神仙弯哨卡5383米。勘察组出发前我感冒刚退烧,本可以请假不去。想到自己身体好,年纪轻,上高原边防勘察机会难得,一句怂话也没说,就跟着勘察组上去了。在界山达坂,还与通信兵部罗泉源副部长比嗓门,看谁的吼声大、时间长。结果当然是我赢了,他的袖珍手电筒被我装进了行囊。勘察组到达阿里军分区后,为了适应缺氧的环境,就近勘察斯潘古尔、扎西岗等几个边防站。开始几天我没有明显的高山反应,没过多久还是出丑了。有一天夜里零点左右,我突然呼吸困难,体温升高,头疼欲裂。随队医生听了肺部,测过体温,不容分说让我吸氧吃药,并报告带队的新疆军区钟光国副参谋长,我有高原肺水肿的症状,天亮后需要立即下送阿里军分区卫生所救治。第二天,我糊里糊涂被送到阿里军分区驻地狮泉河。这里海拔4300米,军分区卫生所的编制比步兵团的卫生队还大。不同民族、不同地域、不同性别走到一起的医护人员,跨越年龄界限,为了共同使命,凝聚成一个友爱的战斗集体。他们在风雪中坚守,在孤独中奉献,在生命禁区保障戍边官兵迸发出不可战胜的力量。就是在这里,支援阿里地区的北京医疗队和阿里军分区卫生所的医护人员,把我从奈何桥上拽回人间。我完全清醒后,负责护理我的女护士白灵说:“你昏迷了七天,连我都担心你出现意外。可是你却让我意外了,不但没有出现脑水肿,居然在世界屋脊上拣回来一条命!医生说,你这个案例对于攻克高原肺水肿的防治很有意义,他们还要找你坐谈呢。”我搭眼一看,这不是年轻时候的上官云珠吗?太像那位大影星了!紫外线给她双颊涂抹的淡粉色胭脂,鲜嫩红润,与她白皙的长脖子形成鲜明对比。她的表情层次分明,妩媚一笑,独具魅力。机灵眸子里隐藏着深邃的秋波,看人时露出婉尔的温馨。从交谈中得知,这个21岁的护士在江苏淮阴长大,高中毕业后当赤脚医生。父亲祖籍山西,在修筑新藏公路时牺牲。为了寻找父亲的足迹,她缠着山西籍的蔚福恭师长“耍赖”入伍,第二年又写血书来到阿里。看着她玉树临风般的瘦削身材,我真担心她哪一天会被高原上的风暴卷飞。她听后咯咯地笑着说:“你们作家真会夸张,喀喇昆仑山能让你吹成玉皇大帝金銮殿上的顶梁柱。我搜集了一些进藏先遣连和修筑新藏公路的资料,你拿回去可以作参考。过几天我陪你祭拜狮泉河烈士陵园,进藏先遣连连长李狄三的墓就在那里。”后来我们真的去了一趟烈士陵园,把她带去的烟酒敬献给长眠在世界屋脊的烈士。在往返途中,我告诉她我不是作家,同她一样,是个文学爱好者。但她说在一本集子里看到过我写的小说,我脑子缺氧,一时想不起来,也没再作解释。后来我下山了,白灵果然交给我一摞子材料和一封信,希望我给她回信。50年过去了,我没有同她联系,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著名诗书画艺术家兼评论家吴振西先生在拙作《月满昆仑》首发式暨研讨会上的一段发言,可以作为我这篇《自言自语》的结尾:“我想,当年芳华正茂的白灵,现在也许是位银发飘飘、风韵犹存的老入。地许儿孙绕膝,正在安度晚年。也许历经苍桑之后生活得不尽人意。也许、也许……许多推测都无法让人释怀…</p> <p class="ql-block">屈全绳,1944年3月生,陕西西安人,中共党员,1962年6月参加工作,1962年6月参加中国人民解放军,大专学历,中将军衔,国防大学基本系毕业。曾任成都军区副政委。</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