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插队落户的尼姑

小许

1970年，上山下乡运动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5月份，我们队里下放来了3个尼姑。 队里将她们安排在我们以前住过的房子里。 我和丽云去看望她们，经过聊天得知；3个尼姑中，最年轻的那个是徒弟，她母家姓刘，56岁。她的师傅67岁。还有一个76岁是她的师公。师公就是师傅的师傅。 原本她的师傅和师公是分到4队去的。最年轻的徒弟到处找人说好话；师傅和师公年纪大了，需要人照顾。等等。终于打动了一些人。于是师傅和师公跟她一起来到了我们这个生产队。 最年轻的那个徒弟来到队里后，几乎天天都在出工。她很少缺工。队里每天给她记3分工分。这相当于农村一个10岁左右的孩子，利用学校放农忙假在队里出工时所得的工分。 我们那个生产队，自古以来是个比较富裕的地方。一般的那些妇女到了40岁以后就很少去出工了。 56岁的，最年轻的徒弟力气很小，但是她每天都非常卖力的出工劳作。无论什么脏活累活，她都尽量争取去做。她还要养活她的师傅和师公。看见她佝偻着身躯费劲的跟老乡一起干活，大家都对她投以同情的目光。在适当的时候，大多老乡都会给以她适当的帮助。 她们原来是南岳山上一个庵子里的尼姑。造反派们“破四旧.立四新”时，把她们的菩萨给砸毁了。还将她们扫地出门。后来又把她们下放到农村去改造思想。 和她们一起到我们公社来的一共有五.六十个尼姑和和尚。他们原来都是南岳山上各寺庙里的师傅，年纪最小的四十多岁，最大的已有八十多岁。在当时的情形下，为了生存，也有两对较年轻的尼姑和尚被迫结成了夫妻。 在那个我们原来住过，又出逃了的房子里，房子虽然是破败不堪。但是却被她们收拾的干干净净，几乎是一尘不染。 门前那条上坡的小路两边原来都是荒地。却被她们全都都开了荒，种上了许多当地没有见过的蔬菜。没有肥料，她们就用盐水浇地。荒地原本就比较贫瘠。没有肥料的滋养，蔬菜长的一点也不好。但是她们年年都尽可能的多种一些蔬菜。 比较我们常人，她们对蔬菜的需要更求多样化。每逢她们的一些重要日子，她们的饭桌上居然也会出现我们常人喜欢吃的鸡鱼肉等。仔细打听，原来都是她们用各种蔬菜做成的。 她们从来不会去任何人家串门，只有我们会时不时去看看她们。慢慢的我们知道了她们的一些往事。 该图片来自网络 76岁的师公；她一生下来，父亲就出家当了和尚。她6岁的时候，母亲便带她一起出家当了尼姑。 她的一生仿佛就是为了佛祖而出生的。 该图片来自网络 67岁的师傅；年轻的时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美人。 她家父母是靠做小买卖为生的。父亲在衡州府一个有名的大商号旁边摆了一个小摊，美丽的女孩经常去给父亲送饭。 商号老板有个儿子，长得是一表人才。看见这个美丽女孩以后，便爱上了她。 商号老板看不上穷苦家庭的女孩，拗不过儿子，只得让他们结了婚。 女孩的父母为了让女儿今后日子好过，咬紧牙关凑钱给女儿办了较为丰盛的嫁妆。可是，他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男孩的父母就把他们赶出了家门。 男孩从未吃过苦，根本就无力养活自己和妻子。 为了生存，男孩告别了妻子，他要外出去赚钱去。男孩对妻子发誓说；等我发了大财以后，才会回来见你。 男孩来到了苗家地界，无意中触犯了苗家的规矩。被土司抓起来要处死。 土司的女儿看上了英俊的男子，她让男子做她的丈夫。男子为了活命，就当上了土司的女婿。 两年后，男人悄悄地离开了苗家地界，回到了妻子身旁。 土司的女儿找到了他的家，才知道了男人家中原来还有发妻。 土司的女儿天天跟在发妻后面，一口一个姐姐的叫。她劝男人和发妻跟她一同到苗寨去；"与其在这里受苦受穷，不如到苗寨去享受皇上一样的待遇"。 男人想起在苗寨风光的日子，也劝妻子同往。 妻子到了苗寨以后，土司的女儿表面对她很好，背地里却几次三番的加害于妻子。在一次被滚烫的米汤烫伤了半边身子，又被土司的女儿用苗药治好后的妻子。伤心地离开了丈夫，回到了娘家。 父母责备女儿，不该自作主张要嫁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夫君。"想必是前世造了孽，今生才会遭此报应。出家去修来世吧"。 男人在不久以后又逃了回来。看见妻子已经剃了光头在雁峰寺里修行，心中悲苦不已，他日夜守在妻子身旁哭泣，悔不当初。 土司的女儿再次追到他家。男人坚决再也不肯跟随土司的女儿回去。 土司的女儿威逼他；"你的命是我的，除开我亲眼看见你死了"。万般无奈，男人当着土司女儿的面跳进了湘江河。 从此，妻子离开了雁峰寺，远离凡尘来到南岳山上。晨昏伴随着青灯古佛，一心一意的为自己和丈夫的来生吃斋修行。 出生在民国初年的最年轻的徒弟，生长于一个比较开明且富裕的家庭。她曾经在女子学校读过书。在她那一代人来说，她要算是个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在家里她排行老大，每次她母亲生下弟弟或者是妹妹，她都要帮忙照顾。可往往生下来几个月或是一两岁，孩子就殁了。她的母亲每次都是伤心欲绝。她母亲一共生育了七个孩子，最后只剩下她和她弟弟两个长大成人。看见母亲如此的痛苦，她觉得这一定是自己前世造的孽，今生才会变成女人来受罪。 十八岁那年，她皈依了佛祖去当尼姑。她要去修来生。 可是，当她虔诚信奉佛祖三十八年以后。佛祖不知是闭关了？亦或者是困了睡着了？佛祖不再庇护她。 年近六旬，她不得不蓄起头发，像个俗人一样，到生产队努力地去赚取那每天3分的工分。在集市上讨价还价，去出售自己种的蔬菜。以养活自己和师傅师公。 1972年，最年轻的徒弟突然收到了一封家书，那是她在上海美术出版社工作的弟弟寄来的。多少年不曾见的弟弟告诉她，她有两个侄女和一个侄儿。侄儿大学毕业后，在苏州工作。快要当爸爸了。侄儿说；他们只有姑姑这一个亲人。希望能把姑姑接过去，安享晚年。 最年轻的徒弟不想去，她舍不得师傅和师公。她怕她走后，师傅和师公无人照顾。 侄儿的孩子快要出生了。侄儿几乎隔一两天就来一封信。最后，侄儿还答应会照顾师傅和师公。侄儿帮她办好了户口迁移手续。在师傅和师公的劝说下，最年轻的徒弟终于依依不舍的离开师傅和师公，到侄儿那里去了。 几个月后，最年轻的徒弟又出现在了我们队里。 原来，侄儿和侄媳妇对她都极好。他们觉得姑姑这一辈子过的清苦，他们想方设法买来好吃的给她吃。买来好衣服给她穿。 可是最年轻的徒弟只穿自己带去的皂色衣服。除了吃斋，其他的她什么也不愿吃。她天天思念师傅和师公。她把侄儿给她买的好吃的素食和零花钱，都悄悄地寄给了师傅和师公。 侄儿的孩子出世了。看见孩子，最年轻的徒弟就想起了母亲的苦难。四十年前，她就已经将孩子与自己的今生彻底分开了。她没法帮侄儿带孩子。她的心中只有师傅和师公。 她重新回到了师傅和师公的身边。师公此时已在病中。 善良的乡亲们再次接受了她。她陪伴着师公走过了生命的最后一刻。乡亲们帮她把师公埋葬在她屋后的山上。 1976年，我离开了袁家冲返城，在此之前，我还经常看见；已经62岁的，最年轻的徒弟挑着自己种的蔬菜去赶集。 好几年后，我听说；将近七十岁的，最年轻的徒弟，领着即将八十岁的师傅，回到南岳山上去了。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佛祖终于出关了！来保佑他受苦受难的弟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