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长江在这里打了一个哈欠,慵懒地舒展腰肢,将一片沙洲揽入怀中。这便是李庄了——万里长江第一镇,一个被江水浸润了千年的梦。青石板路上,每一道凹痕都是时光的指纹;灰瓦檐角,每一片苔藓都是岁月的吻痕。我站在渡口,看江水泛着青铜色光,恍惚间听到了历史的絮语。</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旋螺殿的残垣在暮色中静默。这座被梁思成誉为“中国建筑奇迹”的明代木构,如今只剩下几根倔强的立柱,像不愿倒下的老战士。我抚摸着那些被虫蚀的榫卯,指腹触到的不只是木头,还有消逝的智慧。夕阳斜照,殿内残存的斗拱投下蛛网般的影子,仿佛在宣纸上晕开的墨迹。传说无钉的旋螺顶曾让星辰驻足,而今只有风穿过空荡的梁架,发出鸣咽般的哨音。</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奎星阁的飞檐挑着半个月亮。这座三层阁楼在夜色中宛如悬空的灯笼,朱漆剥落处露出木质的筋骨。我拾级而上,木楼梯发出咯吱声响,像是某个清代书生,在阁楼踱步温书的回声。顶层窗棂将月光分割成几何图案,恍惚可见当年学子们在此挥毫泼墨,墨香与江雾交融。此刻,一只夜鹭掠过阁顶,翅尖扫下一串露珠,恰似坠落的星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张家祠的门环锈成了翡翠色,推开沉重的楠木门,天井里一株百年桂花正在飘落细碎的金粒。香案上的铜炉积着陈年香灰,族谱绢册在玻璃柜中泛黄。最动人的是那些雕花雀替,牡丹缠枝间藏着匠人指纹。忽然一阵穿堂风过,族谱纸页簌簌翻动,仿佛张氏先祖正在检阅子孙。墙角卧着半块“义门”牌匾,断裂处生出嫩绿的蕨类,生命与衰败在此奇妙共生。</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东岳庙的戏台空荡如许。彩绘澡井上的蟠龙褪去了金粉,但那些云纹仍在天光里流动。我坐在褪色的红漆长凳上,想象着昔日川剧高腔如何撞上描金梁柱又跌回人群。后殿的东岳大帝塑像失了半边衣袖,露出稻草填充的躯体,却依然保持着审判从生的威严姿态。香客们插在香炉里的细竹枝已经枯黄,但供桌上新鲜的橘子证明着信仰的延续。庙外老槐树上系满红绸,每一条都在风中讲述着未了的心愿。</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江雾升起来了,将古镇裹进纱帐。李庄的夜晚是属于涛声的,长江水轻拍石阶,像在数着古镇的年轮。那些消逝的、残存的、新生的,都在水声中获得平等的叙述。我想起林徽因在此写下的诗句: “十一月的小村,是我灵魂的故乡。” 此刻,月光漫过旋螺殿的残柱,流过奎星阁的瓦沟,在张家祠的天井积成水银,最终汇入东岳庙檐角的铜铃——叮当一声,敲碎了时空的界限。</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李庄终究不是标本。当晨光再次染红江面时,我看见白糕铺升起第一缕饮烟,听见茶馆里盖碗碰撞的清脆声,老船工解开缆绳的闷响,古镇在苏醒,带着所有伤痕与荣耀,继续在长江的臂弯里书写新的章节。那些消逝的旋螺殿木纹,或许正在某片新生的苔藓里延续纹理;那些散佚的诗稿墨迹,也许化作了米粉蒸腾的热气。李庄教会我的,是接受时光的蚀刻,并在每一道刻痕里栽种希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江水永恒,古镇不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span></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