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于太湖中的西山岛

邱建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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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篇号：2086102

景点：太湖西山岛

从舟山回汉，途中歇于苏州。

江南多精巧园林，姑苏城里满是吴侬软语织成的繁华。当多处亭台楼阁倒影在镜头里呈现千篇一律的光晕时，我忽然想去寻一片繁盛中的净境。

搜出太湖中间有个西山岛的瞬间，想象中那没有雕梁画栋的素颜小岛正是我所期待的，于是，我们带着小黑豆驾车出发了。

车在太湖桥前稍作停留，借此闲机翻阅从酒店带出来的《情调苏州》，略浅知了此西山岛为何许岛也。

西山岛历来被称为吴中桃源，它卧于苏州西南约40里的太湖之中，南北横亘11公里，东西绵延15公里，90平方公里的山水，是中国内湖最大的岛屿。两亿年前，这里还是泥盆纪的浅海，经地壳抬升成陆地，其地层构成了山体基本骨架。后经过石炭纪到二叠纪的海陆变迁、印支造山运动以及燕山运动期的熔岩， 最终成为今日72峰青峦浮水的景致。

远眺湖面，轻波温柔而俏皮地飞瞟着撩拨人的晶莹粼光，消化着书中古史，望着直通西山岛的太湖大桥，车轮已随我心飞驰而去。

驶上太湖大桥，黑豆兴奋地把脑袋探出车窗，湖风把它的黑发吹得溜直。

下桥即达岛上，这座岛屿曾经被乾隆误作是蓬莱。相传夏禹来此治水，“三江既入，震泽底定”。吴王夫差偕西施在此消夏赏月，留下了烽燧墩、战船码头等古迹。东晋南北朝佛道盛行，建有三庵十八寺。南宋遗民在此建宅造园，留有古建筑百余幢‌。

车绕着太湖在西山岛的阴山路上行驶。微风裹着芦苇的清香扑进车窗。万顷碧波在阳光下碎成千片银鳞，西山岛如同被碎玉簇拥的巨型金龟，慵懒地卧在云水之间，我们行驶在西山岛上，被仙境一般的太湖围绕。

岛上的云是活的。进岛时云还蜷缩在峰顶打盹，待到日头攀上林屋洞的飞檐时，云团便成群结队在蓝天铺开雪白的宣纸。最顽皮的那朵总爱撩拨太湖水，把粼粼波光搅成跳荡的碎银，扰得捕虾的竹筏在湖中左摇右晃。

至今手掌上还留有曾经在青石码头磨出老茧的老渔翁却不恼，捋着胡须笑着任船头晒着的银鱼干在风里晃成串串风铃，叮叮当当地应和着云影的嬉闹。这应该就是老渔翁日常的游戏时光吧。

掠过湖中快乐的竹筏动景，继续在环湖阴山路上缓行慢赏，路的另一侧古樟垂髫，百岁的老树肯定在树洞里藏着整部太湖志，横山岛的芦苇荡里，白鹭单脚立成唐诗里的逗点。一艘小渡船在湖中无方向地转悠，艄公竹篙一点，便搅碎了满湖的鎏金岁月。

“水映长滩”景点的游人比想象中要多，湖边支起的白帐篷点缀在金灿灿的湖边组合成一溜高调的抽象油画。

正午的太阳把湖面化成暖玉，伸进湖中的石子路上移动着人影。

车掠过湖中栈道拐进村道。青石板路沁出艾草幽香。穿蓝布衫的阿婆坐在荫道拣碧螺春，清新的茶香混着淡淡的鱼腥鲜味，和都市来客擦肩而过。

村中空地停着沪牌苏牌的车，各色金属在茶香味霭中折射出现时代的光折。但这里的时尚，是紫云英在田埂绘出的油彩，是湖边树上蝉鸣叫出的清越。

村头的水边，晃动着几个老渔民修补渔网的身影。走近，感受他们扑面而来的质朴与热情，这片岛上净土，已被太湖清波荡洁，连同人心。

黑豆友好地向湖中鸭子示好，鸭子们领悟到了友情，用翅膀扑打着水面招呼着黑豆，黑豆跃跃欲试想跳入湖中与鸭子嬉戏，我举镜欲摄这生动片段，却见黑豆已扑出半身，急得我弃镜拉住它。

车在久念的东村村驻歇。漫步踏入人烟稀少的古巷深处，即见传说中乾隆隐于此处的古宅金屋。

隐宅小而精致，白墙黑瓦已有苔痕，明代砖雕门楼仍恪守着时光的契约，今朝的阳光却无羁地从敬修堂的六角花窗直射而入，洒下钝然的菱形光斑，穿堂风掠过小姐楼褪色的窗棂，恍惚间似听见绣花针落地的清响。

向导老伯以吴语腔的普通话慢聊野史：乾隆爷南巡舟泊此处，偶见在井台梳妆的浣纱女子，瞬间情溢，手中的折扇啪嗒落地，御笔一挥竟朱批了“密筑宅邸”四字，于是便有了这藏娇的金屋，老伯笑说，闻者笑听。

如今那口井已枯涸，而浣纱女梳妆的倩影却仍见隐印。那株二百岁的桂花老树在庭前吐纳着春秋，白猫蜷缩在巷间飞檐下梳理着日光。黑豆不懂风月事，只顾扑腾着追咬翻飞的柳絮，把前朝韵事搅成满地零落的碎玉。

许是故事，或乃传说，却也不失一段美话。

暮色来得猝不及防。西天的云霞突然跳进染缸，落日在湖面铺开橙金色的绸缎。

急驱车赶至沐霞石边停下。“沐霞”因《西山岛行歌》"万道霞光沐沧海"得名，传说这块临湖巨石会沐霞而歌，此刻无人吟诗，只有顽童赤足在浅滩追逐，扔一粒鹅卵石，便把满湖橙金色的绸缎砸成璀璨的碎玉。

相机终究追不上那枚燃烧的橙金火球，它纵身跃入水天交界时，那一群被镀了金的白鹭，转瞬便被暮色收进青灰色的口袋中。

已是渔火初上时分，车掠过如浮在画布上的油画一般的白墙黑瓦村落，一阵烟火气飘过，突有了饥饿感，循着烟火的鲜香进入名为听湖轩的临湖餐厅，身着湛蓝色衣衫的俊俏姑娘帮我们安排了西山岛特色餐食。少顷，桌上便摆上了太湖三白—白鱼、白虾、银鱼，尤是那清蒸白鱼奇白的鳞在盘中闪亮，如窗外夜空的星。回头见铸铁栏杆缠满晾晒的银鱼干，忽觉这是把殖民时代的野心腌制成了寻常烟火，留给了现代人品尝。黑豆啃着鱼骨哼哼，不知是品出了太湖之鲜，还是嚼碎了某个帝王未尽的风月残梦。

木格窗筛进远古的月光，梁间燕巢还存着前朝柳絮，我们走出听湖轩时放轻了脚步，唯恐惊醒木格窗上沉睡的百年折痕。

湖面上灯光微闪着移动，那是夜间慢巡的竹筏，它已承载起西山岛最永恒的鲜活，那是人类生生不息的华芳。

回程时故意摇下车窗，让潮湿的夜风灌满衣襟。后视镜里的西山岛渐隐入夜霭，像一阙浸在水中的《渔歌子》，晚归的竹筏轻摇，仿佛摇出了千年前的诗意，荡起湖水的波声，似在吟唱岁月的悠然。

忽然后悔没去石公山等一场渔火，未留在包山禅寺听整夜松涛，更没尝到农家灶头煨熟的桂花糖芋艿。原来真正的乡愁，是在转身离去时，才惊觉衣襟已沾满另一乡的月色。

幸在行车记录仪里，还躺着一段未剪辑的时光：云影追逐着岛，波光追逐着风，我追逐着那个在都市霓虹里没有完全走失的自己。

西山岛在水云间洞开的一扇窗，让我窥见生命本该拥有的，应是最本真无污的洁、最宽广心的静和最本善的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