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所在的袁家冲一队,是袁家冲的大队部所在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队部是一栋两层楼的土砖建筑,楼上那一层,中间是走廊,走廊的南边中间是楼梯,两头一边3间房子,每一间房子大约20平方。北边那一边是一大一小的两大间房。大的那一间大约可以容下200来人,是作为我们大队召开群众大会的礼堂。小一点的那一间是大队干部开会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大队部的楼下,有一块地方是我们生产队的粮仓。另外还设有一个碾米厂。和一个小小的供销社,里面出售一些煤油、火柴、肥皂等日用百货,以及食盐、糖和邮票等等老百姓所必需要的一些生活物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供销社还有一个小小的邮箱,供当地老乡寄信用。邮递员每星期来一次,将当地那些需要邮寄出去的信件,从供销社带走。再将外面邮寄来的信件放在供销社。以方便各个大队的老乡到供销社来购物时,顺便把信件带走。</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队部旁边有一个肉铺;每隔几天就会杀一头猪来卖肉。还有一个药铺可以供当地老乡看看病。在当时各方面都不够发达的年代里,周围几个大队的老乡平时购物、看病、碾米、买肉,都会到我们队里来。那里曾经是当时周围几个大队共同的信息经济中心。</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0年冬天,生产队帮我和丽云在大队部对面建起了房子。我们的房子与其他老乡的住所都保持了一定的距离。房子一建好,我们就搬了进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22, 126, 251);">该图片来自网络</span></p> <p class="ql-block">从我们住进这个房子开始,我们的住所就变的非常的热闹起来;我们本大队的知青以及周围几个大队的知青,在需要购物、碾米,或是要看病、寄信时,经过了这里都会到我们的家来进一下屋。遇到农闲时期,他们就会在我们家里呆上几个小时,甚至是一大天,那时,我们的家就更加热闹了。几乎是天天都有笑声不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经常在我们这里走动最多的,是我们大队7队的,一个名叫小英的女孩,她是从南岳下放来的知青。</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英比我和丽云大一岁,是个瘦瘦弱弱,性格内向的女孩。她到了我们家里,总是很少说话。特别是人多时,当十七.八岁的我们一个个都在神气活现的胡说八道,大谈虚无缥缈的未来和理想的时候。小英就默默地找一个角落坐下来,静静的听我们在那里海阔天空的胡说八道。当人少的时候,她也是静静的进入我们家里,静静的和我们坐在一起。我们问她一句,她会回答一句。但是她极少主动与人聊天。</p> <p class="ql-block">我们大队的3队、5队和7队的知青,加起来有七、八个,都是从南岳和衡山下放来的。不知为什么,小英平时却很少与他们来往。而在我们家里,她一来就是一大天。别的知青同学们一般都不会在我们这里留宿。而小英在农闲的时候,会经常的一次在我们家里住上两三天也不想回到自己队里去。</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秋莲已经出嫁了。小英就跟我和丽云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睡觉。小英的性格虽然并不是我们喜欢的那种;但是不知为什么,丽云和我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要拒绝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丽云的胆子很小,小英的胆子更小。由于周围没有什么住的很近的邻居。我们的房子虽然处在全大队的中心。白天非常热闹。当夜幕降临,在那没有电灯,周围到处都是黑黝黝的安静夜晚。女孩子们还是难免有些胆怯。没有秋莲在身边的日子,我就成了我们中间胆子最大的一个。特别是在那些寒冷的冬天里。一到晚上,我们早早地就熄掉煤油灯,大家坐在床上聊天。既暖和又节约了煤油。困了倒下就睡。睡在最外边的肯定是我。</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时候,我们到公社去开会学习,或者是参加公社的联欢晚会。小英总是从早到晚紧紧地跟在我和丽云后面,寸步不离。她担心散会以后我们不等她。因为每次开完会,就已经天黑了。而联欢晚会更是要在晚上十点以后才结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从公社到我们的住地那8里路,我们需要摸黑走上1个多小时夜路。那时候,农村里没有车路。从公社到我们大队的那一条大路,宽的地方不会超过一米,而窄的地方顶多只有2尺来宽。路中间那1尺多宽光光的路面,就是平时大家经常走的路。剩下两边的路面上长满了草,告诉大家很少有人踏上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些长草的地方还是软软的稀泥。所以那时农村里人们一起走路,极少并排一起走。都是排队似的一个一个跟着走。每当我们这个需要走夜路的时候,丽云和小英就会恐惧的要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特别是遇到那些没有星星和月亮的晚上,旷野里几乎是伸手不见五指。她们两个,既不愿走在我的前面,也不愿走在我的后面。她们都想走在中间。可是我一个人没有办法既走前面,又走后面。她们都想挨我近一点,结果就只好一前一后把我夹在中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但是,不管是走在前面还是后面的哪一个,她们都是怕得要命。到后来,就只好三个人走一排。她们两个一左一右,都是紧紧地抓住我的胳膊,把我夹在中间。</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路太窄,我走在中间到无所谓,她们两个走在两边就实在是不好受。一不小心就会踩在稀泥里。尽管这样的恐惧走夜路,我们还是每次都不愿意放弃去公社参加开会学习这个机会。</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并不是我们喜欢去开会学习;而是在那个年月,青春躁动又苦闷的我们,每天除了出工务农,却没有任何的娱乐活动可言,我们太想与那些和我们一样的知青同学们在一起聚聚会。就像呼吸新鲜空气一样;听一听其他同学从四面八方带来的,有关当前社会形势和政策方面的信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每次走夜路的时候,小英都会要求在我们的家中留宿。时间长了以后,慢慢的我们对小英有了一些了解。</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英是个苦命的孩子,她两岁的时候,妈妈就去世了。父亲给她娶了一个后妈,后妈又给她生了三个弟妹。后妈从来也没有打骂过她,连话都很少跟她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父亲和后妈把他们的爱,统统都放在了三个弟妹身上。家里没人对她的存在感兴趣。从小她就习惯悄悄地躲离家人的视线,尽量不去受人注意。上山下乡运动一开始,她就自然的来到了农村。在她下放不久,在银行里面工作的父亲也作为干部,下放到农村去了。从此,没有父亲在的那个家对她来说,就和其他任何地方是一样的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次,小英闷闷不乐的来到我们家。她告诉我们说;生产队有一个老太太,请人来说媒,想娶她做儿媳妇。她不想嫁到农村。但是,她说,她不知道哪个城市小伙子愿意娶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时,我们还不能完全理解小英为什么不回家。我和丽云两个都在讥笑她;你这么小就想出嫁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英默不作声。也不再跟我们谈论这方面的话题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不久以后的一天,那是在一个农闲的冬季里。突然听见我们队上有人在传说;小英疯了。</p> <p class="ql-block">人们说;疯了以后的小英,她找到那个曾经想她做儿媳妇的老太太说;"我给你做媳妇吧,我很能干,我会做饭洗衣服,我还会织毛衣。我给你做媳妇肯定不错的"。吓得那个老太太看见她就躲。</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又过了一天,小英就象往常一样来到我们家里。象往常一样,在门口看见我,就轻轻地叫了我一声"小许"。进门以后,她就直接掀开被子,坐到床上去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英从进门以后,就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我问她时,她只是简单的回一个“是”,或者是“好”。丽云心里清楚小英已经疯了。她很害怕。</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那一间房子大约有二十平方左右,是我和丽云两个做饭、睡觉、以及起居的全部空间。丽云总是尽量避开小英远远的,实在不行,她就隔着我站在我的身后。</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还只有十岁的时候,我的母亲就已经精神失常。可以说,从我稍稍能够懂事的时候开始,我就深深的体会了精神失常的病人,和作为病人家属的那种精神痛苦。我尽量想象着父亲安慰母亲的那些方法,想法去安慰小英。小英不吵又不闹。慢慢地丽云也没有开始那么害怕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英来的时候是下午,当天晚饭时,我想尽一切办法,也没能够让小英吃下一点饭。第二天一整天,不管我和丽云怎样努力,小英也不肯吃饭。我对她发脾气,她也不回应我。我装好饭将碗霸蛮塞到她的手中,她捧着碗呆呆地一坐几个小时。到最后还是一粒饭没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直到我们把小英送回她自己队里去,也没有办法让小英在我们家里吃进一点饭和水。</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丽云两个无计可施。第三天早饭以后,我好说歹说,几乎是强行把小英从床上拖了下来。我和丽云强迫着连拉带拽把小英送回队里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进小英的家门,就吓了我们一大跳;</p><p class="ql-block">一个搪瓷脸盆,装了几乎一满盘的米饭,我估计至少是用好几斤米做的饭。就放在房间中间的地上。其他的牙刷、牙膏、杯子、碗筷什么的,统统都是随意的丢在地上。</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想去给她收拾。小英突然大叫"不要动"。</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问她为什么,她说这些东西全部都是有毒的。问她为什么有毒,她说是有人想要害她。</p> <p class="ql-block">我和丽云商议着怎么帮她。我们劝小英在家休息,我们想办法去找她的父亲。但是小英坚决不肯把父亲的地址告诉我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们把小英留在家里,想去找办法帮帮小英。还没走多远,就发现小英已经跟在我们后面来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反复几次,我们强行把小英送回家后,小英都是一转背就跟在我们后面来了。最后不得已,我们只好将她的房门反扣起来把她关在家里。然后步行三十里地来到衡山县城,找到专管知青的四个面向办公室领导。把小英的情况反映给了他们,请求他们的帮助。他们答应我们;会想法找到小英的父亲来接她。</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和丽云不敢回到队里去,我们担心小英会再次来到我们家中。</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十八九岁的我们, 不知道回去以后该怎样去应付已经疯了的小英!</p><p class="ql-block">我们没有能力照顾小英的生活!</p><p class="ql-block">我们在衡山县城直接就溜回到衡阳市去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几天以后,我们回到队里。听人说,小英的父亲来接她了。小英不肯随父亲离开,她叫父亲滚蛋。父亲请队里的老乡帮忙,把小英强行带走了。</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2年底,我因为风湿关节炎发作而暂时离别了袁家冲。丽云于1973年离开了袁家冲去读书。这中间的好几年我都没有听到小英的任何消息。</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1976年夏天,我最后一次回到了袁家冲。听老乡说;我和丽云都不在袁家冲的这几年,疯疯癫癫的小英到袁家冲来过两次。</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她是一边走一边跳着舞来的。当她来到我们曾经住过的房子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呆呆的站了一会后,就坐在我们的那个房子的门槛上,放肆而又伤心地哭了很久很久。</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还有一次,她在我们那个房子门口坐了整整一夜。</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来,就再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