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之书》第七章：空白文档的诅咒

雪荷

电脑屏幕的蓝光在凌晨三点的黑暗中格外刺眼。林静盯着那个只写了一行字的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已经整整两个小时。《坠落之书》的标题下方是一片刺目的空白，就像她此刻的大脑。

窗外的雨敲打着玻璃，忽远忽近。林静起身拉开抽屉，云鹏的手稿安静地躺在那里，纸张边缘已经有些卷曲。她不敢再读第二遍——那些文字里透露出的绝望太过真实，像是会从纸面上流淌出来，浸透她的皮肤。

手机突然震动，是苏雯的消息："睡了吗？明天陪你去见律师，关于那个偷拍视频。"

林静没有回复。她点开微博，那个热搜话题已经沉了下去，但私信里依然塞满了陌生人的辱骂。最新一条来自一个叫"文学正义"的账号："你这种靠身体上位的女人也配写作？云鹏死得冤！"

手指发抖地关掉页面，林静突然抓起那叠手稿冲进厨房，打开煤气灶。火苗"噗"地窜起，映照着她苍白的脸。只要一秒钟，这些痛苦的证据就会化为灰烬。

"你在干什么？"

林静猛地回头，公寓里空无一人。但那声音如此清晰，就像云鹏站在她身后——那是他在最后一次写作课上点评她作业时的语调，带着温和的失望。

火焰舔舐着空气，手稿的一角开始卷曲。林静突然抽回手，关掉了煤气。她跪在厨房地板上，把那些纸张紧紧抱在胸前，仿佛这样就能留住什么。

清晨五点，林静带着手稿来到小区附近的24小时打印店。店员是个睡眼惺忪的年轻人，对她红肿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视若无睹。

"全部扫描，做成PDF。"林静的声音嘶哑，"再打印两份。"

等待的过程中，她翻开手稿的最后一页。与前几页工整的字迹不同，这里的笔迹潦草得几乎难以辨认：

"如果有一天，连文学都无法拯救我们，那还剩下什么？小乐今天的透析又出了状况，周梅说我的小说是垃圾，校长暗示我'自愿'离职。老年大学的王主任取消了下学期的课程，说我的内容'太阴暗'。但最阴暗的不是人心吗？药吃完了，不想再去开。林静今天发消息说要暂停写作，多好的苗子啊，又一个向现实低头的人。也许我们都该低头..."

扫描仪嗡嗡作响，将云鹏最后的思绪转化为电子信号。林静想起他坠落时那件鼓起的藏青色衬衫，忽然明白那不是翅膀，而是一面投降的白旗。

第八章：秋河镇的秘密

周梅的电话在三天后打来。

"整理遗物时发现了这个，"她的声音比上次平静了些，"云鹏锁在抽屉里的，上面写着你的名字。"

咖啡厅里，周梅推过来一个牛皮纸信封。林静摸到里面硬硬的，像是个U盘。

"他最后那段时间很不对劲，"周梅搅动着已经冷掉的咖啡，"整夜整夜不睡，在书房写东西。我以为是在赶稿子..."她的声音哽住了，"我要是多关心他一点..."

林静握住她颤抖的手。周梅的手腕上有一道新鲜的疤痕，像是被什么抓伤的。

"小乐怎么样？"林静轻声问。

周梅的眼神突然变得警惕："你怎么知道小乐的事？"

"云鹏老师的手稿里提到..."

"那些胡言乱语你都看了？"周梅猛地抽回手，咖啡杯被打翻，褐色的液体在桌面上蔓延，"他写的不是真的！小乐只是普通肾炎，根本不是什么尿毒症！他整天胡思乱想，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

服务员匆忙过来擦桌子。林静注视着周梅扭曲的面容，突然明白了云鹏文字里那种无处可逃的窒息感。

"师母，"林静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去看看小乐吗？"

周梅的表情瞬间软化："他在医院...但别跟他提他爸爸的事，医生说他还不能受刺激。"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让林静想起童年时母亲住院的日子。小乐的病房在走廊尽头，门上挂着"谢绝探视"的牌子。

"他最近情绪不稳定，"周梅低声解释，"打了镇静剂才睡着。"

透过门上的小窗，林静看到一个瘦弱的少年蜷缩在病床上，手腕上插着管子，床头柜摆着几本漫画书。他的面容与云鹏有七分相似，但更稚嫩，更脆弱。

"其实..."周梅突然说，"云鹏跳楼那天，是小乐十四岁生日。"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缓慢地刺入林静的心脏。她想起云鹏手稿中的一段："小乐问我能不能不去医院过生日，我答应了他。但早上周梅发现我忘了买蛋糕，又是一场争吵。我真是个失败的父亲..."

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快步走来："周女士，关于小乐的透析方案..."

周梅匆忙迎上去，两人低声交谈。林静听到"费用""保守治疗""肾源"等零碎的词语。医生的表情凝重，周梅的背影在白色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小。

离开医院时，林静在门口遇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快递店老板陈志强，手里拎着一个水果篮。

"陈老板？你怎么..."

"林小姐？"陈志强也一脸惊讶，"我儿子在这住院，阑尾炎。"他看了看林静手中的探视卡，"你来看云老师的儿子？"

林静点点头。陈志强叹了口气："那孩子可怜啊，听说在学校还被欺负..."

"欺负？"

陈志强似乎意识到说漏了嘴，匆忙转移话题："我老婆认识这里的护士长，说云老师生前经常半夜来陪床，一坐就是通宵。"他压低声音，"护士们都说，从没见过那么憔悴的父亲。"

回程的地铁上，林静插上U盘。里面只有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秋河》——云鹏未完成的长篇小说名字。文档创建日期是他跳楼前一周。

小说开头这样写道：

"秋河镇没有河，只有一条干涸的沟渠，像这个小镇上人们枯竭的内心。小学教师方明在这里生活了四十五年，直到有一天，他发现自己的眼泪也流干了..."

林静的手指悬在键盘上，一个疯狂的念头突然击中她——她要完成这部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