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晨运记 / 黎李白

鸣箫

冬日晨运记

黎李白

哲者有云：读书使人明智，运动使人健康。退休后，一个数十年莫逆之交的老友劝我，都放下工作的负担了，应该去寻找退休后的幸福了，我深以为然。健康才是最大的幸福，运动可以使人健康，就去运动吧。可是上年纪了，手笨脚呆的，做什么样的运动呢？最简单最有锻炼效果的就是走路了。给自己定一个指标：每天走八千步。周末，起个大早，穿上运动服装，就沿着珠江边开始了我的慢跑运动。

冬天的早晨，北风凛冽，寒气逼人。一出小区门口，冷飕飕的寒风直往颈口、袖口钻，冷彻骨髓。此时，心里想，回去吧，老了，受不了这么寒冷的天气啦。可是心中另一个声音在说，不能就这样回去！这种天气就打退堂鼓了，怎么能坚持运动锻炼身体呢。为了锻炼身体，我硬着头皮頂着刺骨的寒风继续向前走。横过沙渡路，进入广州志愿者公园。寒冷的北风掠过珠江，裹着江面湿冷的雾气灌入公园里，这种湿冷特别令人难受。严冬的酷寒，挡不住人们锻炼的热情。晨光中，一群一群的人在做着不同的运动：做健身操的队伍随着欢快的的音乐节拍整齐划一地做着摇头、扭颈、弯腰、甩手、踢脚等动作。西侧高大的榄仁树下，打太极拳的人凝神静气，一招一式缓慢而准确，仿佛白鹤在亮翅。与之形成对比的是东侧大榕树下的舞蹈队，绛红黛蓝的广袖裙裾翻飞，阿姨们踩着《茉莉花》的旋律翩翩起舞，头发间的珠花随步摇颤，恍若一群飞舞的彩蝶。最喧闹的当属花坛边的毽子帮，三五成群的人围成一个个小圈，彩色的毽子在空中划出优美的的弧线。有人一个漂亮的倒勾接住了毽子时，立刻引起一阵高声喝彩；偶尔有人失误致毽子落地，惋惜的叹声和善意的笑声同时响起。这些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笑声与音乐声交织一起，整个公园都充满了勃勃生机与暖意。



快步走到公园的西南角，两棵百年老樟树静静佇立。去年，不知道什么原因，这两棵老树枝叶枯萎，几乎被判了“死刑”。经专家诊治，工人们的紧急抢救和精心照料——剪枝、插管输液、培土、施肥、淋水……如今，枯槁的枝干又冒出了点点新绿，在寒风中倔强地舒展。望着不肯向严寒低头、顽强绽发新芽的老樟树，我仿佛得到启示，便加快脚步，顶着寒风沿江边向前走。

海珠涌大桥下，凛冽的江风在桥上发出呼啸，天阴沉沉的，寒风卷着雨丝刮到脸颊、耳朵，仿如锥刺般的冻痛。我将双手插在衣兜，佝偻着身体，缩着头正想找个避风的地方歇歇脚。身后突然传来夹着粗重喘息的跑步声，回头一看，一对晨跑爷孙——胖墩墩的男孩约莫十一二岁，脸蛋通红，上气不接下气地嚷着：“爷爷，我、我真跑不动了，歇会儿吧！”

老人脚步不停，声音格外沉稳：“小胖，还记得爷爷给你讲过乐羊子妻的故事吗？当年乐羊子外出求学，想家半途而废，他的妻子二话不说就剪断了织机上的布，说：学习就像织布，半途而废就是前功尽弃！我们锻炼也是这样，贵在坚持。今天歇一次，明天就会歇两次，后天就干脆不来了。”他边说边调整呼吸，步伐始终不停。

老人的话如响雷般令我悚然一惊，我赶紧挺起胸，迈开大步向大桥走去，每一步都踏得特别有力，仿佛把“坚持”深深踏进心底。



过了桥又是另一个公园——洲头咀公园。一进公园门口，二十多台健身器械在寒风中嗡鸣。爱好运动的老头老太太在健身器械上跑步、扭腰、摇背、练臂忙个不停。我觑个空子踏上一台抖脚机，阵阵强劲的颤动，一股轻松、酸麻、爽快的感觉从脚底往上冒，直冲腰脊、颈头，在寒风中急行带来的肌肉僵硬、痠痛、疲惫一抖而散！

离开健身器械区，顶着江风向前走，忽见枯枝擎霞——路边一行落光了叶的异木棉，竟然神奇的绽放满树粉红的鲜花！光秃秃的枝桠间涌出万千粉云，一朵朵娇艳的花像粉红色的的火炬，在灰蒙蒙的晨光中格处耀眼。花瓣随风轻颤，不时有几片打着旋儿随风飘落，引得举着手机对着树准备拍照的市民一阵欢叫。

“阿娇快看，这朵开得多靓！”穿着大红羽绒服的阿姨踮着脚，把手机对准开得最盛的那簇。旁边的大叔支着专业照相机，正耐心等待着最佳光线。连晨跑经过的小伙子，也忍不住停下脚步，掏出手机记录这寒冬的意外之喜。

异木棉在寒风中摇曳，仿佛说，看吧，广州的冬天，从来都是春意盎然的！

继续向前就是洲头咀了，三江交汇处是白鹅潭。烟波弥漫的江心，传说是明朝广州地区农民起义领袖黄萧养被白天鹅相救的地方。

 相传明朝正统年间，南海地方洪水泛滥成灾，百姓无以为食，但官府却不顾百姓死活，不但没有减免赋税，还变本加厉横征暴敛。黄萧养眼见饿殍遍野，乡亲们走投无路，便揭竿而起。起义军所到之处，废除苛捐杂税，打开官府粮仓分粮，深受百姓欢迎。黄萧养打下了广州城南“五羊驿”作根据地，建立了“大东国”。他立下志愿，要推翻大明王朝，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朝廷对起义军围剿，黄萧养被困在这洲头咀的江面上，眼看就要被擒，他悲愤交加，仰天大喊：“为解百姓苦难而战，死而无憾！”他的喊声感动了天地神鬼！这时，天空忽然闪过两道白光，两只白天鹅飞快地游到黄萧养身边，驮起黄萧养向江心游去，消失在烟波深处。此后，人们把这段水域称为“白鹅潭”，纪念为百姓解除困苦的农民起义领袖黄萧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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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风而行，江风料峭，寒气砭骨。忽然一阵喧闹声传来：几个头发花白的赤膊老汉在江边热身，皮肤上已经泛起一层鸡皮疙瘩，却还在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扑通一声，领头的花白胡子已经扎进江水中，其他几都跟着下饺子似跳了下去。他们在冰冷刺骨的江水里扑腾着，时而扎个猛子，时而仰面漂浮，恰似《逍遥游》里击水三千傲戏寒潮的北冥老鲲。

望着烟波中泛着波澜的白鹅潭，想起几百年前黄萧养驾着战船在这里劈波斩浪，何等的英雄气概！如今烽烟散尽，还有这帮不怕冷的老汉，在冰冷刺骨的江水中拍波击浪，也堪称水中蛟龙、“浪里白条”，不失为勇敢的好汉！他们溅起的水花在晨光中闪烁，倒像给这条古老的珠江，续写新的故事。

转过洲头咀，沿着沙渡路往回走，回程顺风而行，速度不知不觉中加快了。

回到太古仓时，太阳露脸了。一缕金纱般的阳光穿透凛冽的寒风，温柔地覆盖在我身上，那暖意不疾不徐，像老友久别重逢的拥抱，将一路上积攒的寒意一丝丝的化开。我不由驻足，仰起脸接受这上天的馈赠——在这湿冷的冬季，能晒到这样的一捧暖阳，实在是人生的一大享受。

蓦然想起《东周列国志》中狐射姑的巧妙的比喻：赵衰如冬日之阳，温煦可亲；赵盾如夏日之阳，令人望而生畏。这冬天微弱的阳光，让人温暖，让人舒坦，让人沉浸在一种慵懒的幸福之中。

离家不远了，我一边走一边想：我那老友劝我去寻找退休之后的幸福，什么是幸福？有人说，幸福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收获；有人说，幸福是“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闲适；也有人说，幸福是“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的恬淡。但我觉得，幸福不是抽象的意境，而是让身心舒展的每一个当下。

公园里那些老头老太太做运动是幸福；异木棉下那些对着怒放的鲜花拍照的大叔阿姨是幸福；冰冷的江水中击波拍浪的冬泳者同样是幸福；而我，晨运归途中晒着难得的暖阳，不也是一种幸福吗？

写于2025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