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戏文里的唯美

老桃树

【读书笔记】

戏文里的唯美

1

在浩瀚文学的海洋里，戏文是一朵奇葩。

千年传承的底层文化里，戏文是苦难中的一朵蒲公英。

蹲在村头熬日子的，守在路边等活的，空旷田野里累弯腰的，会背的唐诗宋词不超过三首，也读不懂之乎者也，但都会嗷嗷叫的来几句戏文，并且那戏文，文拽拽的。

阿Q还会唱一句“我手持钢鞭将你打”呢。

2

过了三月三，农村春会多。

“会”不同于“集”，很隆重，哪村有个春会，这村子的名气和地位就令人高看一眼。

村子的春会，历史悠久，许多春会起源于何时，已经无法考证，在明代县志上，有的春会就有记载。

每逢哪个村子有春会的时候，村里是一定要唱大戏的。

相约看戏，喝酒，话桑麻，春天里的老农民，享受麦收前最悠闲的那片时光，等待着麦收的繁忙。

桑柘影斜春社散，家家扶得醉人归，这应该是春会时节农村常见的场面。

3

我去赶春会了，很安静的坐在一块砖头上，看了一场大戏《铡美案》。

台下都是白头，我也是，很享受。

是第几次看《铡美案》，我已经记不清楚了，京剧的、黄梅戏的、秦腔的，当然看的最多的是豫剧的。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学元杂剧的时候，我看过很多古装传统戏。

我对许多经典的戏文，很痴迷，痴迷到自己会哼哼。

七十年代看那八个戏的时候，我能把六部戏的唱段和对白背的滚瓜烂熟。

虽然村里的宣传队不让我加入，但不影响我能把京剧、豫剧的经典唱段唱得中规蹈矩。为此我还非常鄙视同龄的陶士高啥也不会唱，在宣传队混工分，只能出演刁小三和匪兵甲乙等角色。

4

《铡美案》里有段戏文很美，包公的大堂上，宋王爷圣旨已到，国母和公主坐逼迫放人，包拯彻底绝望了。戏文里唱：

说什么青天父母官，

这官司断着实在难。

秦香莲你抬头往上看，

宋王爷圣旨到堂前。

三百两纹银交给你，

回均州路上做盘缠。

吃一半，留一半，

留下一半种庄田。

送你儿子把书念，

光念书不要再做官。

这段戏文，朗朗上口，通俗易懂，叙事简洁，把包拯复杂的内心活动表达得酣畅淋漓，无奈无助愧疚愤怒，都在黑头的急促旋律里，一泄而下。

案子审不下去了，宋王爷一纸圣旨就是最大的“律”，包拯对整个宋朝的绝望、对公正执法的渴望、对弱者的悲悯，交织在一起。

他决定妥协，用几千年以来惯用的、现在也正在使用的手法来解决问题，“给钱”。

300两纹银，应该是个大数目，算是补偿，名目是“盘缠”。

钱之多很有诱惑力，“吃一半，留一半，留下一半种庄田”，看样子完全够一夜暴富成为“地主”步入康庄大道的程度。

但真正震撼人心的是最后一句:

“送你儿子把书念，

光念书不要再做官。”

细细品来，包拯对整个宋朝皇帝的失望，对整个队伍龌龊的了解，到了心如死灰的地步。

戏曲最重要的是矛盾冲突，推进矛盾冲突主要靠戏文。

在包拯将要放弃公平公正依法断案的立场，用钱来案结事了的时候，秦香莲不干了。

因为她知道，只要她接受了包拯的300万纹银，回老家去，等待她的一定是另一次谋杀，陈世美绝不会放过她。

再来一次时候，可就遇不到像韩琦那样舍身求义的壮士了。

秦香莲没有活路，为了孩子，必须殊死一搏。

于是，一句戏文就将矛盾冲突推向了高潮:

“说什么你是包铁面，

看起来官官相护又相连，

屈死俺再也不喊冤。”

秦香莲这几句戏文，就把包拯激起来了，就把陈世美送上了断头台。

在包拯这里，名节比命重要，在名节面前，圣旨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历代传颂的顶天立地和为民请命的有气节的脊梁，都活在生生不息的戏曲里。

5

戏文很美，每个剧种都有自己很雅致的戏文。

豫剧也是，许多戏文雕琢得很精致，简单的把豫剧戏文符号化成“刘大哥讲话理太偏”，是一种误读。

戏文美不美，去读去看京剧《武家坡》里薛平贵试探王宝钏那一段就知道了。

薛平贵：

腰中取出银一锭，将银放在地平川。这银子，三两三，送与大嫂做养奁，买绫罗，做衣衫，打首饰，制簪环，我与你少年夫妻就过几年。

王宝钏：

这锭银子我不要，与你娘做一个安家的钱，买绫罗，做衣衫，买白纸，做白幡，打首饰，做妆奁，落得个孝子的名儿在那天下传。

这段戏文，文采飞扬，唯美又俏皮，舞台上于魁智和李胜素高水平的演绎，空前绝后的经典。

唯美的戏文在昆曲里呈现，是文学史上的里程碑。

牡丹亭从1617年登上舞台，一直火到今天，剧里的戏文和道白，句句经典。

“良辰美景奈何天”；“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三分春色描来易，一段伤心画出难”；“恨匆匆，萍踪浪影，风剪了玉芙蓉”；“不到春园，怎知春色几许”；“生生死死为情多，奈情何”；“世间只有情难诉，不信人间有白头”；“情到不堪回首处，一起分付与东风”…………

看看1617年汤显祖的文案，现代的我们惭愧不，是不是都在拾古人牙慧。

6

随着现代传媒手段的普及，戏曲在走向式微。

从七零后向下的年轻人，已经很多不知道戏文了。许多豆蔻年华的小男生小女生，小本本上会抄很多歌词，但决不会有戏文。

走进戏曲剧场的，都是白首人，能看进去，能听进去的也是这些人。

再走过几代人，再经过若干年，戏曲也许只在文学史中了。

再出不来汤显祖，也再没有曹禺，《白毛女》再也不能让将士们热血贲张，这是必然。

但戏文之美将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