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里的乡愁】我的母亲

无为(古诗词)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文字、摄影:无为(古诗词)</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器材:Apple iPhone 13 Pro Max、HUAWEI PLA -AL10</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美篇号:436101829</b></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b></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九七九年的秋天,我背着蓝布包袱,步行几十里,迈上了开往大学的客车。那时节,村口的老槐树枝叶随风摇曳,母亲站在树下,身子显得十分瘦弱。她手里攥着个布包,里面是二十个煮鸡蛋和几张亲自烙的煎饼。“到了学校,别忘了写信。”她只说这一句,便转过身去。我后来才知道,她是不愿让我看见她落泪。</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村里头一个大学生,乡亲们都来送行。父亲蹲在那里抽旱烟,青白的烟雾笼着他黧黑瘦削还有些骄傲的脸。七个孩子里,我是唯一考上大学的,这在他们心中,怕是比联产承包责任制还要重大的事情。车轮转动时,我已看不见父母乡亲的身影,我的家乡在视线里逐渐消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家那三间土坯草房,是父亲用脊梁扛起来的。实行联产承包第三年,我们家终于还清了积欠多年的口粮款。父亲不识字,却会对着植保手册琢磨整夜,硬是把贫瘠的土地种成了丰产田。他总推着独轮车,走几百里路用大米换瓜干——细粮换粗粮,能多养活几张嘴。寒来暑往,车辙里碾出的都是生计。</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持家的本领堪称奇迹。十口人的吃穿用度,经她手指一捋,竟能余出些许。春荒时节,锅里飘着稀薄的粥花;麦收前后,鏊子上便冒出麦子煎饼的甜香。她有个蓝花粗布包袱,专包各色布头,我们的衣裳总是补丁摞补丁,却浆洗得清爽利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走时刚过六十,原本虚弱的身体更是积劳成疾。下葬那日,母亲没哭,只是把七个儿女叫到跟前,“您爹走了,你们都要过好自己的日子,让他在那边安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草房在风雨里渐渐佝偻。每到雨季,屋里积水能没到膝盖,母亲就蜷在席炕高处,守着个铁皮饼干盒——那里头装着全家人的照片和她积攒的钱币。弟弟几次要接她同住,她总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草窝。”直到2022年秋,那房子被列为危房,才获准翻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特意请了专业的建筑设计师,图纸改了又改。外墙房顶要加厚厚的保温层,窗户得用三层玻璃,燃气暖气也已安装待用。工人们笑说这是“老太太的宫殿”,我却想起她蹲在灶前吹火的背影——柴烟熏红的眼睛,皲裂的手掌,还有永远系着的旧围裙。</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新居落成时,母亲小心行走在华美的地砖上,摸着雪白的墙面,撩起轻软的窗纱,随之竟用衣襟擦起了眼睛。八十多岁的老人,笑起来仍像小姑娘:“这下可怎么住才好?”</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她最后的积蓄让我们心惊。不离手的小包里装有八九千元的现金,抽屉里十几张存折,在父亲留下的一个厚书本里层层叠叠的夹裹着我们一次次给的零花钱,全部加起来大约有八九万元钱。</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临终前半月,她忽然要吃荠菜饺子。正值初春时节,我们很容易挖来荠菜,分别用鸡蛋和猪肉包了两种饺子,她只尝一口便放下筷子:“不是这个味儿。”现在想来,她惦念的怕是1959年春天,那时她饿着肚子,把挖来的荠菜混着糠麸蒸给我刚刚出生不久的姐姐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最后一晚,月光透过新装的玻璃窗,在她被单上铺了层霜。她忽然清醒起来,挨个儿抚摸我们的手,最后停在我掌心里——那里有她当年塞给我的煮鸡蛋的温度。不大会儿,她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声音,像小时候哄我们入睡时哼的歌谣。</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今年春节回家,母亲还坐在客厅里,与前来拜年的人们谈笑风生,当我出门准备驾车回城时,我忘不了她傍依在大门口依依不舍的神情,那时她还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的生命只剩下两个多月的时间。</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暮色爬上窗棂时,我发现院角堆着几十个水泥袋,那是母亲生前捡来的。抚摸那些褶皱的纸壳,指尖沾满灰白的粉尘,忽然想起她咳嗽时颤动的肩膀。晚风穿过新居的每一个房间,把窗帘吹成扬起的帆。母亲啊,这艘你没能好好乘坐的船,如今载满你留下的月光。</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出殡那日,纸灰飞旋中,我忽然明白,乡愁从来不是地理概念。它是母亲纳鞋底时的针脚,是灶膛里将熄未熄的火星,是电话那头“都好”的谎言,是临终也没能说出口的“我疼”。</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新居的卧室里,母亲的蓝花包袱静静搁在枕边。展开来看,里头包着碎布头、旧纽扣、针线和顶针。这些微不足道的遗物,此刻都在讲述同一种语言——关于泥土如何孕育珍珠,苦难怎样结晶成糖。我知道,从此往后,每一次月圆都是乡愁的刻度,每一场细雨都是记忆的针脚,将我与那三间消逝的土坯房,永远缝在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