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受干扰（读书笔记）

毛歌

唐代诗人陈子昂在茫茫歧路之际，内心深处不仅仅是焦虑，更是惊慌。这种生命的惊慌造成了像夏天滂沱大雨一样的泪水，也造成了极度的孤寂。陈子昂没有给出任何答案，他把这个答案留给了所有的后来人。——这是他这首诗歌的经典所在，是他在整个中国诗歌历史上不可动摇的地位的原因之一。仅仅分析这首诗歌从而发现诗人的深刻孤寂毫无意义，除非读者能够真正理解在巨大的时间空间中自己这个存在的真实性。只有真实的力量才可以击破任何肆意横行的谎言，包括我们对于自己的怀疑。在陈子昂的惊慌中，怀疑是惊慌的根本。那么，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怀疑？有一天，我在给一些高中生解读这首诗歌的时候，我把角度调整到IB考试的核心概念：身份认同。我们的问题也就变成了一个极富挑战性的问题。我们的身份认同感的稳定性变得如此重要。身份认同感又究竟是怎样变得如此脆弱的？一旦身份认同感是摇摆的模糊的，我们将会以怎样的生命态度来面对所有的现实？我依然能够在这种荒漠化的现实中和自己成为最要好的朋友吗？我引导同学们选择一些关键词来确定是什么力量确保身份认同的。有一个词语integrity（品质的一致性）可以注释这种力量，或者用oneness这个词（合一）。你如果一直是你自己最好的朋友，你还会惊慌吗？——不论是惊慌失措还是惊慌失色。所有的惊慌都来自于身份认同的消失、动摇、被瓦解。

和陈子昂这首诗歌可以放在一起讨论的是柳宗元在寒江上的垂钓。一样的广漠，一样的荒寂，柳宗元甚至刻意引起读者注意这首五绝诗的第一个字，合起来就是：千万孤独。恰好是这种偶然性的“发现”，才会帮助我们洞悉到柳宗元个人身份认同感的存在。他和陈子昂走了一条完全不一样的道路。他没有怆然，没有悲郁，更没有流泪，痛哭流涕。他只是戴着一顶斗笠，穿着蓑衣，坐在船头。他在为自己画像，在为自己塑造一尊伟大的生命雕像。在这个意义上，柳宗元是真正的雕塑艺术家。只有明晰稳定的身份认同感，才能抵御所有的寒冷和荒漠化的现实（对于柳宗元来说，包括他对于自己命运的深度思考）。因此，一个人只有在不受任何外在因素干扰、侵袭的情况下，才可以保持自己的身份认同。这种维护自我生命的力量，属于生命管理的哲学，更属于爱的世界。你爱自己的时候，你还会受到外部势力的干扰吗？造成恐惧的内在原因是什么？有一个学生告诉我是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是的，对于未来的忧虑回亵渎我们活在当下的生命状态。没有了当下，所有的身份认同就会失去价值。身份认同最重要的力量就是以最严肃的态度提醒我们必须活在当下。陈子昂失去了当下，也就有了生命的惊慌。柳宗元的身份认同感和当下是一个概念。

“”我的生命发生某种极其重要的变化,此一变化需要时间与空间来完成其过程,不受任何干扰。”伊丽莎白-吉尔伯特在《eat.pray.love》叙述自己真实故事的用意，绝对不是故事本身。太多读者仅仅沉浸在故事中，这使得阅读一开始就基本处于崩溃的边缘。她解释婚姻生活的独特性恰好就在于她尊重时间本身 ，尊重空间本身。从意大利到印度再到印尼，这是空间变化，也是时间变化。敬畏这些变化本身，就是生命的智慧，或者说觉醒。在变化中，她不得不面对身份认同的危机和脆弱，同样，在变化中，她正在塑造自己新的生命形象，新的身份认同有了坚实的精神性的基础。（spiritual foundation）。

“曾经我相信可以无视一天的情绪波动，现在我相信应该随生命起伏而动。

曾经我相信午餐、午睡和散步都是奢侈品，现在我相信它是必需品。

曾经我相信在工作、学业或家庭中克服糟糕起点最好办法就是摆脱困境、继续前进，现在我相信最好的办法是重新开始或与别人一起开始。

曾经我相信终点并不重要，主要是因为我没有注意到它的存在，现在我相信中间点说明了人类行为和世界发展的一些最基本的东西。

曾经我相信幸福结局的价值，现在我相信结局的力量不在于毫无遗憾的大团圆，而在于辛酸的意义。

曾经我相信与他人同步只是一个机械的过程，现在我相信它能为我们带来一种归属感，并会给人一种目标感，揭示人类的一部分本质。

曾经我相信时机就是一切，现在我相信一切是时机。”

这是我喜欢的思想家丹尼尔-平克的一段话。这恰好为身份认同的稳定之美提供了多情的诠释。

（图文原创，毛歌微信号：maoge196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