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无心，却害了两条命

潘晓阳

2006年夏天，为了好玩，买来一个小鱼缸，在鱼缸里养了4个品种的8条热带鱼，其中一条是“斗鱼”，买斗鱼是听说它来自泰国，人们养斗鱼已经形成“泰斗热潮”。

我买的这条斗鱼颜色篮中带红，游动起来像披着一件飘逸而宽大的蓝红色衣袍。

斗鱼虽然是长得最漂亮的一条鱼，但它天生好斗，这样的鱼是不能与其他小型热带鱼同时养在一个缸里的，但我是养鱼“小白”，并没有这方面的基本常识，认为只要是鱼，无论什么品种，它们都会和平相处。

没多久，8条热带鱼就被斗鱼霍霍死了7条，直到只剩了斗鱼自己。

斗鱼只有人的小手指般粗，我没再补充其他鱼，就让它在鱼缸里自由自在的生活了一个多月。

我不仅是养鱼“小白”，也是动物行为“小白”，对动物行为，亦不懂它们的本性，更不懂它们的生活习性。

不仅仅是我，其实很多人都像我一样，不懂动物，却按照人的思维定势揣摩动物行为，以为人喜欢的，它们就一定喜欢。比如让大象用鼻子作画；比如让海洋馆里的海豚腾空翻越；比如马戏团的人让羊与老虎同台拉车等等，我们听不见动物们哭泣的声音，看不懂它们痛苦的表情，只以为那样很好玩。

养热带鱼的同时，我还养了一只小乌龟，乌龟很小，我用一个浅边的小盆养着。一鱼一龟，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小天地，相安无事。

直到给斗鱼换水的那一天，我才知道乌龟是要吃鱼的！

该给斗鱼换水了，我捞出斗鱼，却没有做好暂时存放斗鱼的准备，见旁边乌龟缸里有水，就顺手将斗鱼放进乌龟缸里，转身去清洗鱼缸。

我很快捧着鱼缸回到客厅，出现在我眼前的，竟然是乌龟咬着斗鱼的头，正在使劲拉扯着吃它，看见这场面，吓得我心里咚咚直跳！

我紧张得手忙脚乱，大声喝止乌龟的残忍行为，恨不得一脚踩死乌龟！但我无论怎么喝止，也制止不住乌龟狼吞虎咽吃斗鱼的凶狠。

我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斗鱼被乌龟扯下脑袋，看着乌龟对斗鱼生拉活扯大快朵颐，斗鱼篮色的红色的身体残渣漂浮在乌龟缸里。

乌龟吃饱了，惬意的伸个懒腰。

看着眼前血腥的场面，除了触目惊心，我比斗鱼显得更加无助。

这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乌龟是要吃鱼的！鱼是不能和乌龟共同生活在一个缸里的！乌龟喜欢吃所有的鱼，哪怕生性豪横的斗鱼。

斗鱼在其他鱼面前非常豪横，但在乌龟面前却没有任何抵抗能力，当乌龟虎视眈眈盯着斗鱼的时候，相信斗鱼在大声呼喊着，你不要过来呀！

斗鱼最终只是乌龟的一道美食而已。

这时，我对斗鱼有了一种强烈的负罪感，刚才斗鱼还活蹦乱跳自由自在生活，一转眼，我就将它毫不留情置于凶恶的乌龟嘴边。

我虽然知道自己的行为完全是无心之举，就像我在第二十九章讲的故事，我用茶杯盖压着蝴蝶的翅膀，没有任何“作案”的不良动机，但这样的无心之举，不仅害了蝴蝶，也害了斗鱼的命，篇章的最后，我还要说，因我的无心之举，最终也害了乌龟。

2006年，儿子已经在新西兰留学5年，这一年他25岁，刚在新西兰的大学毕业，获得双学位，正在不断变换工作和申请永久居留权。

这个阶段的儿子，对自己的前途有些迷茫和困惑，而我只能通过邮箱留言与儿子做交流，鼓励他，给他加油，不断与他一起探讨人生的意义。

我将乌龟吃斗鱼的事告诉了儿子，尔后与儿子有好几段话的交流，现将当年我与儿子交流的话记录在后。

儿子说，听了你讲乌龟吃斗鱼的事，想起自己的经历，联想到什么人该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中，才不会被生活的天敌给吃掉，觉得有时候天意弄人，一个看似好心的行为，却能为当事者带来灭顶之灾。

他说，如果斗鱼有自主选择权，它知道什么样的环境才最适合自己，那我希望斗鱼下辈子能投胎做一个人，不要做斗鱼，才好决定自己该走什么样的路。

我说，你现在的心情和处境，还不至于像斗鱼那样无可奈何吧？斗鱼被我放进乌龟缸里，它是没有任何求生希望的，它连自己想逃跑的条件都没有，如果它知道我完全是处于一种无心的状况，误以为是我让它到另外一个环境中去旅游，而不是要将它置于死地的话；再如果，我们知道它当时思维的内容的话，可能它连喊救命的机会都没有！

什么叫无可奈何？什么叫听天由命？什么叫绝望？对斗鱼来说，诠释这些词语，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我又说，你现在的困惑算什么呢？和斗鱼比起来，你这个阶段只能算人生中很小的一个插曲，你还没有达到无可奈何，听天由命，绝望的地步吧！

不过，既然你已经知道了这样的状况令人绝望，那你就应该尽快想办法摆脱这样的状况，一个人只有把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使自己不至于也成为第二条斗鱼。

不然，哪怕你有像乌龟那样的机遇，上天将美味直接放在你的嘴边，你也不是只动动嘴就能吃到的，因为还有许多乌龟要争夺这口美味。

儿子回应，看来斗鱼的死，对我很有教育价值。昨天我只是想到斗鱼死得冤枉，有感而发，并没有想到你是无心之举，你将斗鱼从它舒适的环境里放到一个弱肉强食的地方，斗鱼没办法救自己，只能被乌龟吃掉，因为它太弱小了。

儿子又说，但是我不一样，我还没有到那个随便就会被别人吃掉的地步。我现在处在一个我吃不了别人，却又没能力与别人竞争的状况，我只能躲在水池的假山后面，看其他乌龟争抢食物，自己守着一小块地方，吃点水藻就满足而已。

儿子又说，我吃不了别人，但别人也吃不了我，因为我进退都可，在新西兰和中国两边都能生活，但是要想在乌龟堆里称王称霸，还差得太远。

我回复儿子，斗鱼也好，乌龟也罢，当它们进入到特定的鱼缸里，也就开始扮演他们自己特定的角色，或吃别人，或被别人吃。

斗鱼从结果来看，由于它进到了不该进的圈子，从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它的毁灭。

但，我们设想下，假设斗鱼一开始就进到另外一个没有乌龟只有一条异性斗鱼的鱼缸，那所发生的，就不是它身首异处的悲剧，而是一段幸福的爱情。所以，做事前的宏观方向性选择是非常重要的，重要到关系生死。

这个期间，我的姐姐和妹妹也参与了讨论，每个人对这件事的看法都各不相同，因为是通过邮箱留言讨论的，所以每个人的观点别人都知道。

儿子回应，这件事很有意思，一件小小的“凶杀案”，却能引发这么多有趣的讨论，对这件事的看法，可以窥探到一个人的人生观。

儿子又说，我和老妈共同的感受是，人的生存是不进则退的，退则不能自保。二嬢和四嬢的看法比较传统，四嬢提出男女在社会上的立足点不同，我想我妈恐怕不会同意这种说法。

儿子对我的评价是，像我妈这样的女强人，从来只会相信自己的能力，她一定要做那只抢食最强的乌龟。

哪怕老妈处在斗鱼的处境，也不会寄希望要另外一条斗鱼保护自己。要么通过奋斗，让乌龟不敢轻易动手，要么就不做那条斗鱼，绝不轻易让别人得手。

儿子继续说，如果斗鱼能和人交流，它就可以在自己的领域发挥应有的价值，比如供人观赏，如果人硬要将斗鱼放进天敌的环境里，让斗鱼自己求生，这是强鱼所难。

一个人最重要的是认清自己的角色，自己是那条斗鱼还是那个乌龟！

儿子还说，人可以做很多选择，如果选择做鱼，那么一辈子就战战兢兢生活，不敢到鱼的圈子之外去看看，万一主人异想天开，使自己所处环境突变，鱼也只能听天由命。

所以，选择做乌龟，就要做最厉害的那只乌龟。

儿子继续发表自己的观点，虽说鱼和鱼之间也有竞争，只要不离开自己的小天地，没有外敌的侵害，自己顶多少吃点水藻，其它同类总不至于吃了你。

乌龟也是一样的，鱼和乌龟分开就相安无事，一旦放在一起，就体现出优胜劣汰了。

如果把我学生时代比作生活在只养了鱼的水缸里，那我现在进入的社会，就是实实在在被老妈放进江河里了。

儿子感概，俗话说“笼子里的鸟飞不远”，所以老妈早就看到这点，早早地把笼子打开放我飞出去，刚开始有点不适应是正常的，要是一直将我捧在手心里，说不定哪天一个阴差阳错的“好意”就会要了命呢！

我非常赞同儿子看问题的观点，你说得太好了，体会很深刻，但愿这些道理，能成为我们具有积极意义的人生观。

不过，我告诫儿子，说归说，体会得再深刻，如果不能成为实践和行动，那也只是虚无飘渺的东西，没有丝毫意义。

 

因为无论是谁成为强者，都是通过辛苦和不断奋斗得来的。

这时我想到前几天看见的一篇文章，说的是一个人的成长不一定非得遭受磨难，有很多人因为家境好，不遭受磨难仍然有所作为。

对此，我再次告诫儿子，你不要接受原来看过的那篇文章的影响，认为不是所有的人都需要经历痛苦和磨难才能成功，这篇文章我也看过，不过，在现实中，这其实是不可能的事情，知识和才能不是一个人先天就具备的，非得你亲自去积累和总结才能成为你自己的东西。

我担心儿子会曲解我的话，就一再告诫他，你经历过多少痛苦和磨难，经历痛苦和磨难的程度只是相对而已，不是非得被痛苦和磨难折磨得死去活来才算，记住那句话，天上永远不会掉馅饼，即或掉下馅饼，你没本事，连狗都抢不赢。

我与儿子的这次对话是有积极意义的，儿子从迷茫和困惑中逐渐走出来，经过自己不断努力，终于成为能吃掉小鱼的“乌龟”。

不久，吃掉斗鱼的那只乌龟不见了！

乌龟的逃脱，仍然是因为我又一次的无心之举，我养乌龟的盆边缘太浅，不知道乌龟攀爬能力很强，它翻越盆子，轻而易举就逃了出去。

乌龟太小，我在屋里找了几圈，始终没找到。

又过了几年，因为搬家，终于在沙发的角落看见了那只乌龟，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木乃伊”。

时过快二十年，乌龟木乃伊仍然保存非常完好，它身上没有一点损坏，就连龟爪和那条细细的尾巴，都保存完好。

我将乌龟木乃伊放进一个透明小盒子里，没做任何保护措施，至今它都完好无损的待在盒子里。

我每每看见这只乌龟，就会想起它吃掉斗鱼时的凶狠，想起我与儿子的那些对话，仍然激动不已。

时过境迁，乌龟成为木乃伊，但我做不成木乃伊，我只能作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