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昵称:音的蓝天</p><p class="ql-block">美篇号:15667068</p><p class="ql-block">图片:自拍</p> 松花江的冰与龙川江的月(1937-1981)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绿色的小木箱底压着一张泛白的车票,1954年12月21日,德惠至北京至昆明,硬座,票价17.2元。那年他17岁,揣着奶奶缝的棉袜,在松花江的冰面上走了二十里,棉鞋里的冻梨早化成水,浸透了奶奶千叮万嘱的“回家路”。火车穿过山海关时,他第一次看见山,那些青灰色的庞然大物挤碎了雪原的辽阔,却挤不碎裤兜里用蓝布包着的家乡土——那是奶奶从灶坑底下扒的,说带着它,走到哪儿都能闻见柴火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1982年走的时候,父亲正在深山里勘探。等他赶南华时,我则趴在母亲的病床前,看见他工装口袋里掉出片枯黄的达子香花瓣——那是1962年回德惠时,奶奶别在他衣襟上的。“你妈说,等攒够五张车票,就带咱们回家。”他摸着我的头,指腹的老茧蹭得我生疼,“可车票攒够了,你妈却没了。”头天晚上,我还在304队的大礼堂观看节目,突然李红的妈妈将我找到并领回她家,告诉我今晚不再回家住,母亲生病被送进医院。没有母亲的陪伴,我只能在他们家的大床上与他们一起度过这不平静的一夜。第二天来到医院的时候,母亲嘴里插着管子,已经不再会说话!这时的我竞然不会哭,因为那时的我不知何为故去,只觉得母亲离我越来越远。当父亲听到消息,快速赶到南华县医院时,一边拉着母亲的手,一边拉着我的手,让我和母亲的手紧紧的攥在一起,可没多久就渐渐的松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看见父亲两眼的泪,不停的向下流!父亲告诉我,母亲走了,我才发出哽咽的哭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1981年调到南华304队时,我家被分到了一间砖房。父亲用勘探锤在一块石头上刻下“德惠”与“南华”,说这是给母亲的“双城碑”。屋前有一颗杨柳树,那是我们搬来之前就有的,父亲说:“这棵杨柳树是代表着对吉林省长春市德惠市思念之树。我们所住的房子虽然很小,但却是那么的温馨,一室一厅外加一个小小的厨房。房子里摆放着从维西新打的家具,两个单人沙发和茶几、一张大床、一个写字台、一张圆桌、一个拼色的三门衣柜,组成了我们这个新家。遗憾的是母亲永远离开了这个她熟悉的家!</p> 小绿箱里的乡音(1982-2001)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母亲走后,父亲的小绿箱子成了时光胶囊。里面装着:文山的铜铃铛(苗族阿婆送的,说能驱山雾)、维西的木碗(藏族大哥刻着吉祥纹)、安宁的鹅卵石(我出生那年捡的,他说上面有螳螂川的波纹)。最底层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德惠堂哥的字迹从青涩到苍老,最新的一封停在1989年:“叔,咱屯子通电话了,号码是0431-XXXXXXX。”</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等你成家了,爸带你回德惠。”父亲常说这话时总望着北方。他的勘探服口袋里永远装着个小本子,记着德惠的区号、家乡屯子的电话,还有我和姐姐的生日。1989年9月我考上楚一中,父亲从小丽箱子拿出一张床单替我交学费、书本费、生活费。为了我能够上高中,他拿出了和母亲攒的钱。在他的小绿木箱子里,还有20多张的存单,这可是他和母亲一生的积蓄呀!为了我,父亲毫不犹豫拿了出来。这真是体现了人间挚爱,那就是深沉如山的父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01年7月,我在楚雄买下诺基亚8250。父亲戴着老花镜研究了整夜,手指在数字键盘上反复摩挲:“按1,是德惠;按2,是南华。”他不知道,这个被称为“蓝色魅力”的机器,即将在两个月后,成为他与世界最后的羁绊。</p> 关机前的三十七秒(2001年8月-9月)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2021年的8月,天气是如此地炙热。一天我发现父亲在行走时双腿拖着地,于是我和二姐带着父亲去楚雄州人民医院进行检查。州医院的走廊飘着消毒水的气味,可检查报告令我震惊,CT报告单上的“肺癌晚期”,我的心理防线瞬间被击垮,怎么会这样呢?也让我想起1982年那个深夜,母亲也是这样被推进急救室。父亲躺在病床上,瘦得像根风干的柳树条。父亲指着我口袋里的手机笑:“你堂哥说,德惠的高粱今年收成好,等你结婚,让他寄点来酿酒。”</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他床头的抽屉里,整齐码着各地的旧物:维西的氆氇围裙(母亲唯一的遗物)、文山的竹筒水瓢(他教我用它接山泉水)、南华的油香粑粑纸包(他说这是“云南的黏豆包”)。最底层是本勘探笔记,1981年那页写着:“今日到南华,山形如鹿,水似银带,可作吾辈埋骨地。”</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9月27日的婚礼仓促而沉重。在结婚的头一日,父亲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靠在病房床头,突然说:“德惠的雪该化了吧?”我摸出手机想拨号,他却摇头:“等你们度了蜜月,你媳妇给我敬杯茶,我再打。”那晚他握着我的手,掌心的老茧划过我空荡荡的无名指说:“当年在维西,你妈说我勘探时像头倔驴,现在想想,倔驴该回家看看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9月28日,父亲执意回二姐家,因为他想落叶归根。我也放心不下父亲,来到了楚雄二姐家中,父亲躺在床上,本来在医院已经拒绝打吊针的他,突然说他要打吊针。于是我们喊来了队医,父亲打上了吊针,看着他露出微笑,感觉他的精神状态还不错,但却不知这却是回光返照。父亲说:“他现在很好,让我放心地返校去上课。”看着父亲的样子我选择了服从。临走前,父亲跟我说:“把你的手机充好电”。谁知这一别就是永别!</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9月29日下午,手机在南华徐营中学教室里震动。我刚摸到按键接通电话,问二姐有什么事,可这时屏幕一暗——没电了。但我知道发生了什么,立马赶往楚雄二姐的家中,在班车上我一会痛哭,父亲没了;一会又在遐想,是不是父亲想见我一面。当赶到楚雄时,父亲已经被摆在床板上穿着寿衣,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我目瞪口呆,二姐说:“为什么打了七个电话你都不接?”我说:“电话没电了”。我将诺基亚8250充上电,打开手机屏幕上七个未接来电像七颗泪。二姐红着眼:“父亲说想听你的声音,电话通了可突然断了,就再也打不通,在这没多久他却……”</p> 小山坡上的双乡月(2001年至今)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亲葬在南华304队的小山坡上,与母亲合冢。墓碑上刻着“吉林德惠籍”与“云南南华魂”,他的骨灰盒里,多了部纸扎的诺基亚8250——我在屏幕上画上了雪花和柳条,说这样他就能看见两个故乡的四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每年七月半,我都会在烧手机。火苗窜起时,总想起2001年秋,父亲在病房里偷偷练习拨号,屏幕上的划痕歪歪扭扭,像他勘探时画的等高线。“130XXXXXXX,0431XXXXXXX……”他临终前反复念叨的号码,如今成了我手机里的快捷拨号,只是永远没人接听。</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我至今床头的充电器再也没拔下过。每个夜晚,手机屏幕的呼吸灯一闪一闪,像极了2001年秋,父亲病房里未熄灭的台灯——那是他怕我找不到回家的路,留了二十四年的光。有时我会想,乡愁或许是未接来电里的忙音,是小绿箱子盒里的存单,是永远充不满的遗憾。</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 但父亲教会我,有些爱要在时光里慢慢“续电”:比如在柳树的新芽旁种株德惠的蓝铃草,在德惠的族谱里添上南华的住址,在每个充满电的夜晚,相信那些没说出口的“想家”,终会穿过三十年的红土与雪原,在记忆的另一头,连成永不褪色的乡音。</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蓝色的诺基亚8250早已停产,但它留在时光里的光,始终照着小山坡的墓碑:一面映着松花江的冰裂,一面映着龙川江的月升。而我知道,父亲的魂就停在这两道光里,像他当年刻在石头上的“德惠”与“南华”,早已在岁月里,长成了同一个温暖的归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