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春梦 东原游记

鄢海燕

　春日嘉时，风暄日昶，山苍水漾。厌案牍之劳形，慕郊原之逸趣，遂偕友二三，寻春语于东原。

甫至郊野，芳菲匝地，淑气盈襟。但见苍岑叠翠，绛萼流霞。河桥烟柳，垂丝蘸碧以摇风；陇陌晴莎，浥露含馨而映日。远岫浮岚，似青螺隐于苍溟；层林积黛，若翠珰缀乎瑶空。曲水蜒回，素练萦纡而东注；柔云舒卷，轻纱飘曳乎西流。游鳞隐现，喁喁乎戏漪；玄鸟翩跹，嘤嘤兮掠昊。蝶翼翻金，时栖芳蕊而吮露；蜂须点翠，偶探檀心以酿春。此境欲摹，恐画工失其丹彩；斯情待赋，忧诗客匮乎灵韵。

徐行入林，嘉木交柯，繁英蔽径。秾华炫目，若云锦缀于璇穹；嫩萼含芳，似醴泉沁乎幽谷。夭桃艳李，争施绛雪之妆；缃杏素梨，各展冰绡之态。更有山樱簇雪，玉兰凝脂，紫藤垂瀑，新篁摇珮。俄而风过林杪，碎影筛金，光斑跃地如跳珠；忽焉云移岫隙，空青泼黛，岚气沾衣欲化蝶。

林穷阡陌，徙倚田塍。风梳翠缕，浪卷青毡。逢耕叟荷锄，霜鬓映日，褐衣沾泥，击壤而歌：“良辰易逝，岂可蹉跎？趁此熙阳和煦，垦三畦之蔓草，莳五垄之嘉禾，方称不负春工。”稚子问曰：“阿翁勤苦，何不待秋收而乐？”叟抚其首，笑曰：“春种粒粟，秋成万颗。汝见蝶戏花间，岂知茧中蛰伏。”言讫莞尔，复耘于陇亩。

俄见村姝三五，联袂踏青。鬓簪棠棣，袂曳薜萝。筠篮贮芹蕨，绣襜盛柔桑。或逐蝶以遣幽怀，或簪花而耽野趣。偶闻私语，言采蕨之乐；时见低眉，叹春色之浓。忽一姝轻吟《豳风》之句，众皆拊掌，和以山歌。声遏行云，惊起林间眠鹊；笑融涧水，羞沉潭底游鱼。

复前行，忽逢野渡，见舴艋系于古柳，遂解缆中流，泛槎于镜浦。舟分縠浪，碎满湖之琉璃；鹜掠晴空，破万里之瑶霭。棹移景换，汀洲葭苇参差，恍入辋川之卷；歌起籁应，欸乃声随波远，浑如笠泽之吟。遥见渔父披蓑，独钓清湖，疑是子陵再世；偶闻樵唱穿谷，余音绕岫，恍若叔夜遗音。

日影西沉，暮烟渐起，乃返柴扉。瀹茗于竹坞，陶然乎春和。衔杯低咏，抚焦桐而遣逸兴；倚槛长谣，望流云以寄遐思。忽忆耕叟之言，喟然叹曰：“四时有序，春华易逝，惟勤者得驻韶光。”友亦慨然对曰：“然则闲者亦非虚度，观云水而得逍遥，嗅芳菲而忘尘鞅。各适其性，岂非天之道耶？”语罢默然。

时竹影侵阶，余曛半敛，茶烟渐散，桐音已歇。突觉清风徐至，拂槛泠然，若叹流光。方欲振衣而起，忽闻流莺数啭，呖呖穿云，鸣惊浮生梦境，方觉半日游春，原是南柯一枕。

嗟乎！浮生若寄，春梦无痕。惟以寸管留此韶光，庶几他年重读，犹见蝶影穿窗，花香透纸；更期来岁东风，再续夭桃蘸水，新燕裁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