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云南文学二十咏

孙秋克

在全国明代文学的大背景下，滇云文坛群星丽天。崛起于这个时期的云南汉语文学，以其浓郁的地域色彩与中原文学合和，融入中国传统文学的主流，在明代文学史上留下了鲜明的足迹，实为势所必然。“二十咏”只是云南一代文学的剪影，勾勒一代文学家的群像。

一、异峰突起



滇云文脉隐茫荒，

谁道从来少玉章。

一自朱明安宇内，

异峰突起雅声昌。

【注】明代是云南汉语文学崛起的时代，亦可谓其汉语文学史上第一个辉煌时期。这与明王朝之统治思想、军政建制所促进的社会变革和科举制度、汉族移民、兴教办学等举措在边陲云南的实施密切相关。

二、滇风流韵



中原雅乐固醇深，

流韵滇云亦变音。

山水人文相印证，

竹枝蛮语自成吟。

【注】①竹枝：明初昆明隐逸诗人郭文的《滇中竹枝词》颇得民歌神韵，开创了云南诗人向巴蜀民歌学习的先例。《升庵集》卷五十七《平居陈郭》条云：“滇中诗人，永乐间称'平居陈郭。郭名文，号舟屋。其诗有唐风，三子远不及也。如《竹枝词》云：‘金马何曾半步行，碧鸡那解五更鸣。侬家夫壻久离别，恰似两山空得名。’”此后明清两代云南诗人作了不少《竹枝词》，杨慎亦有《滇海竹枝词》。②蛮语：《明诗综》（卷四十二）引叶元礼云：“禺山（张含）诗如峡中女子，野花山叶，翠阖银钗，非不饰姿弄鬓，拭粉游红，奈时作蛮语。”

三、宦滇诗人



山重水复边城仕，

瘴雨迷濛岂惕伤。

致力隆平华夏地，

更兼教化与文章。

【注】宦滇诗人指明代在滇为官并诗名称于一时者。他们是云南汉语文学史创作和传播的一支重要力量，为云南文学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

四、沧海遗珠

谪臣诗薮千秋业，

善本佳编是美谈。

闻道武人颇胜选，

明初总卷数滇南。

【注】明初云南都督沐昂（1379～1445）编选的《沧海遗珠》，载录了明初迁谪流寓云南的20余位诗人之作，在《四库全书》本《沧海遗珠》目录后四库馆臣按云：“其去取颇为精审，在明初总卷之中犹可称善本，非万历以后诸选声气标榜，珠砾混淆，徒灾梨枣者比也。”

五、昆明郭文



绿水流波且作舟，

高天明月自风流。

轩车亲访难谋面，

只把心声对景酬。

【注】郭文（生卒年不详），明初云南隐逸诗人的代表。他买舟筑屋，隐居于滇池草海，自号舟屋，啸咏自得。都督沐璘闻名拜访，他避之于芦苇丛中。后沐璘弃车简从再访，郭文始与其订布衣之交。

六、杨林兰茂、贾惟孝



说道杨林两隐君，

升庵论定固超群。

嵩明山水真灵秀，

踵继诗家百代闻。

【注】兰茂(1397～1470)，明初云南著名的隐逸诗人、哲学家、医学家。贾惟孝（生卒年不详），生活于明代中期。“两隐君”之称出之于杨慎，其诗《庚寅岁赠贾东亩》：“兰叟和光卧白云，贾生东亩挹清芬。何人为续嵇康传，题作杨林两隐君。”

七、安宁杨一清



四朝元老栋梁杨，

自号石淙桑梓彰。

堪与茶陵相伯仲，

词章功业究谁长？

【注】①石淙：杨一清（1454~1530）家族世居云南安宁石淙，他出生于广东化州。自号石淙，以示不忘故乡。②茶陵：李东阳为茶陵派领袖，前七子领袖李梦阳诗云：“吾师崛起杨（一清）与李（东阳），力挽元化回千钧。”（《空同集·送昌榖诗》）清代赵藩曰：“后先七子休腾踔，合与茶陵角两雄。”（《仿元遗山论诗绝句论滇诗六十首·大学士杨一清》）

八、丽江木公



万卷楼藏书万卷，

文风踵起效英华。

雪山秀句称中土，

玉水终非旧日花。

【注】丽江土司木公(1495~1553)，纳西族。①万卷楼：木公素喜读书赋诗，木府有藏书楼，题名为万卷楼，其中藏有宋明各种善本数以万计。②雪山：杨慎选木公诗114首，题名为《雪山诗选》。钱牧斋云：“皆中土诗句也。”（《列朝诗集小传》丙集下）③玉水：木青为木公的曾孙，殁后其子木增刻印其诗，题名为《玉水清音》。朱彝尊《静志居诗话》云：“非中土诗也。”

九、新都杨慎



碧峣空对茫茫水，

精舍犹飘树树花。

鹏举青天悲断翼，

滇云有幸众诗家。

【注】①碧峣：状元杨慎（1488~1559）嘉靖十六年（1537）以来数寓昆明西山高峣，嘉靖二十六年（1547）起迁高峣定居。高峣一名碧峣，内有精舍，杨慎有《碧峣精舍记》。②滇云有幸：杨慎居翰林院修撰时，因“大礼议”被永远充军云南永昌（今保山），流寓安宁、高峣、苍洱，追随者众多,有“杨门六学士”“安宁诸友”等。云南嘉靖诗坛因而成为当时全国翘楚。

十、永昌张含



莫逆于心数载知，

慎含剑盖岂虚词。

又闻涂饰空同后，

变化胸襟却是谁！

【注】①慎含剑盖：永昌（保山）张含（1479~1565）与杨慎为世谊，他随其父张志淳宦游时，以弱冠之年和12岁的杨慎订交，成为终身最相契的朋友。至杨慎嘉靖四年（1525）来到永昌（今保山），则如天启《滇志》（卷十四张志淳传）所言，“与含剑盖合”。此后张含始终与杨慎保持联系并唱和。②涂饰：《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七十六《禺山文集》）：“盖慎在云南无可共语，得一好奇之士，遂为空谷足音，不觉誉之过当。且慎名既重，闻者咸推波助澜，而赝古之文又足以骇俗目，含遂盛为文士所称。实则涂饰之学与其师（指李梦阳，号空同）同一病源，各现变证也。”此论片面地否定了张含诗歌的独创性。

十一、大理李元阳



六士杨门气韵高，

中溪风度最清豪。

幽情山水偏能寄，

民瘼心关也郁陶。

【注】李元阳（1497~1580），白族。“六士杨门”：杨门，杨慎门下。杨士云（弘山）、王廷表（纯庵）、胡廷禄（在轩）、张含（半谷）、李元阳（中溪）、唐锜（池南）有“杨门六学士”之称。此外还有其他诗人围绕杨慎，形成云南嘉靖文学盛况。我把这类诗人统称为“杨门诸子”。

十二、晋宁唐尧官



可叹科名多滞蹇,

解元枉自取边乡。

西南壮色非狂妄,

古道新声意气昂。

【注】①唐尧官（1541~1610），嘉靖四十年（1561）乡试解元，多次春闱落榜后绝意仕进，终身隐居乡里。②唐尧官《山茶花赋》云：“移栽上林不可得，留与西南壮颜色。”诗实为其自况。

十三、宁州禄洪



论交万里羡吴中，

檄受艰危北赴戎。

集咏征途多壮志，

风华岂不眷边雄。

【注】禄洪(？～约1633)，彝族。①论交：宁州（今华宁）土知府禄厚、禄洪父子皆有诗名。禄厚喜欢交结海内名流，曾万里论交，请吴中名士董其昌和陈继儒为其题写诗画，并和他们以文字相师友。②北赴戎：禄洪世袭土知府。崇祯二年(1629)冬皇太极直逼北京，京师戒严。崇祯帝朱由检急征镇守巡抚将兵勤王，当时云南巡抚王伉飞檄禄洪，命他领兵入卫京都。禄洪率军纪律严明，甚为幕府所倚重。其诗《北征集》成于勤王之役，禄洪与董、陈二名士的交游亦于此行。

十四、禄丰王锡衮



魏阙贤臣乱世忠，

仪型一代有丰功。

诗篇散佚精诚在，

翰墨终高贡院雄。

【注】王锡衮（？~1647），明末诗人和志士。①仪型一代：袁嘉谷《滇绎》评王锡衮云：“公之仪型一代。”②贡院:顺治四年（1647,南明永历元年）沙定洲作乱，王锡衮由禄丰被执至首府，不屈，数日后卒于贡院至公堂（在今云南大学）。

十五、呈贡苍雪



名山胜水凭禅悟，

管把诗家壸奥窥。

笔底风云枝上月，

梅村倾倒牧斋思。

【注】苍雪（1588 ~1656 ）是晚明佛学大师、有名诗人。自幼在昆明出家，而后投鸡足山，再至江南居苏州中峰寺。①梅村：吴伟业（1609～1672) ，字骏公，号梅村，明末清初著名诗人。他和苍雪交谊极深厚，《梅村集》以《赠苍雪》冠首，并赞扬苍雪“独游东海上，观者如墙堵。伽文开十诵，广舌演四部。设难何衡阳，答疑刘少府”。此外还有《赠苍雪若镜两师见访》《谢苍雪赠叶染道衣》等诗。②牧斋：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明末清初著名诗人、文学史家。他与苍雪相交甚深，曾云：“余老归空门，与师结契尤笃。”（《牧斋有学集》卷三十六《中峰苍雪法师塔铭》）钱谦益不仅为苍雪的诗集作序，而且在他圆寂后为其作塔铭。

十六、呈贡文祖尧



甲申变起痛焚冠，

自励清歌正气弹。

高啸低吟悲故宇，

桃源乡望断魂寒。

【注】文祖尧(1589~1661) 长期居太仓为学官，逝于返乡途中。焚冠：甲申之变后诗人《焚冠》诗云：“懒挂东都同俗变，化为清气与云随。从兹烈烈冲霄去，涂炭休教得凂之。” ②桃源：文祖尧于顺治十八年(1661)离娄东启程返乡，时年七十三岁。八月至桃源（在今湖南），病中闻缅甸之变，悲愤绝食，卒于舟次。其孙文化兴迎柩，归葬于呈贡黄土坡。

十七、晋宁担当



水啸山吟多独观，

率真放浪岂寻常。

俗僧两界身如寄，

呑吐江山意气长。

【注】担当（1593 ~1673 ）俗名唐泰，字大来。由俗入僧，号称诗书画三绝。其祖父为唐尧官。

十八、昆明高应雷



春来花发怅东风,

溆浦还悲楚纍穷。

书剑愤生忠义气，

乡愁浸纸亦英雄。

【注】高应雷（1619~1673）明末从昆明领军入湖南，兵败后居而未返故里。①春来：高应雷流寓溆浦（在今湖南）时作《花朝歌》，其《序》曰：“余十载天涯，动怀曩迹，但恐故园戎马，风景未必长妍。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 ②楚纍：楚纍为屈原的代称。高应雷流寓溆浦时作《弹愤歌》曰：“屈平幽愤湘江岸，君山缥缈云飞断。似有湘灵石上啼，山鬼乘狸夜召唤。”

十九、蒙化陈佐才



精魄石棺昭日月，

失巢孤鸟恨冲霄。

诗融千古忠臣血，

吊主悲歌起素飙！

【注】①精魄石棺：蒙化（今巍山）诗人陈佐才（1627~1697）在南明灭亡后凿石为棺，镌《自挽诗》于其上。诗曰：“明末孤臣，死不改节。埋在石中，日炼精魄。雨泣风号，常为吊客。” ②失巢孤鸟：陈佐才诗《失巢鸟》，比喻自己在明亡后彷徨无主的心情。③吊主悲歌：沐天波被缅酋杀害后，陈佐才作《听说小传哭沐黔国父子》《阅缅录再哭沐黔国天波》等诗。

二十、浪穹何氏



苍洱名花雪月风，

剪裁随意兴由衷。

百梅有律真佳韵，

亦取何家盛事同。

【注】①何邦渐：生卒年不详。字文槐，浪穹人（今大理洱源），白族。著有《初知稿》六卷，《百咏梅诗》一卷。②百梅有律：袁嘉谷《卧雪诗话》云：“升庵百梅七律、钝庵（王廷表）百梅五律，百首叠韵，菊花百韵与文槐之《百咏梅诗》，皆属此派，惟文槐非叠韵耳。”“《百咏梅诗》刻本篇首有标记云：'洱源七十九耕夫文槐何邦渐著，同邑八十五社叟宁宇寸居敬评，男何源、长源受阅辑，侄何鸣凤翔凤校梓。'二老佳话，一室瑶编，终属世家盛事”（《云南丛书》本《滇诗丛录》卷四引）。

【编后】本人专著《明代云南文学研究》（云南人民出版社，2010年），承蒙恩师张文勋先生赐序。“二十咏”出于该书末章，本文有所修改。为使读者阅读方便，每首诗都加以注释，意欲组合为明代云南汉语文学简史。本文诗歌第3、8、9、12、16、18、19、20首题图来自网络，谢谢摄影者！

（作者，摄于田野调查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