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三十五）：《卜算子》篇下

老潘（潘景卫）

　　宋徽宗建中靖国二年（1102年），时任河东路常平仓提举的李之仪，因替恩师范纯仁写遗表，得罪了与范家有仇的蔡京。蔡京是北宋末期大名鼎鼎的奸相，最善于打击异己，他借机报复，将李之仪抓捕入狱。多亏了李之仪妻子胡氏多方营救，才把人救出牢中，但仍被判撤职并交太平州（今安徽当涂县）编管。

李之仪举家迁往太平州，他在《与祝提举元觉》信中写道："某判太平州四年，第一年丧子妇，第二年病悴。涉春徂夏，劣然脱死，第三年亡妻，子女相继见舍。第四年初，则癣疮被体，已而寒疾为苦"。短短几年间，儿子儿媳、女儿妻子相继离世，自身也是疾病缠身，可以说，这段时间是李之仪这一生的至暗时刻。

霞卷与云舒，月淡星疏。摩徽转轸不曾虚。弹到当时留意处，谁是相如。

魂断酒家垆，路隔云衢。舞鸾镜里早妆初。拟学画眉张内史，略借工夫。

《浪淘沙·琴》李之仪

正当李之仪陷入人生困境，心思迷惘之际，一个女孩走进了他的生活。这个女孩叫杨殊，是当涂的歌女，长得娇俏可人，犹擅琴技。一次酒筵上，李之仪与杨殊相遇，杨殊很同情李之仪的遭遇，当场为他弹了一首《履霜操》。

这首曲子讲述了伯奇蒙冤投河的故事，是一首气节高绝之曲，为崇尚气节的士大夫所推崇，相传范仲淹一生只弹此曲，故人称范履霜。李之仪是范仲淹儿子范纯仁的学生，熟知此曲，自然听出曲中之意。而在杨殊妙手弹奏之下，那婉约悲伤的曲调，一下子击中了李之仪那饱经人生坎坷的心房。李之仪大生知己之感，而杨殊也很钦佩李之仪的学识，两人定下了三生盟约。那一年李之仪五十七岁，杨殊芳龄十六。

青丝白发一瞬间，年华老去向谁言。

春风若有怜花意，可否许我再少年。

《咏苍髯》李之仪

一个晴朗的春日，李之仪相偕杨殊到长江边踏春游玩，望着眼前奔流不息的江水，想起自己的人生遭际，李之仪心生感慨，挥笔写下了惊艳千古的词句：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

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卜算子》李之仪

　　宋仁宗庆历八年（1048年），李之仪出生在沧州无棣（今山东德州市庆云县）一个官宦家庭，他的父亲李颀是进士出身，曾任太常博士、台州知州等职。李之仪很小就随父亲迁居楚州（淮安），自幼在山阳学宫求学，他很早就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天赋，后来又拜当世名臣范仲淹之子范纯仁为师，学业更是突飞猛进。

治平二年（1065年），李之仪娶翰林院大学士胡宗质之女胡淑修为妻。胡家是常州人，书香门第，胡氏的祖父是当世大儒，官至枢密院副使。

说到这个胡淑修，当真是个大才女，奇女子！她天资聪慧，精通诗词歌赋，尤擅算学，这在女子中相当少见，十一岁时就因才名受到曹皇后的接见，当世大科学家沈括曾经就数学问题请教过她。胡淑修自小就很有主见，而她的家族对她也很看重，在男尊女卑思想很严重的宋代，为她按家谱里的辈分起名字。

及至适婚年龄，胡淑修这样家世良好，才名远播的大才女自然受到京中诸多豪门子弟的青睐，但她眼光独到，对这些人兴趣缺缺，却看中了家境地位远不如胡家的李之仪，她对父母点头说：此可托也。

风清月莹，天然标韵，自是闺房之秀。情多无那不能禁，常是为，而今时侯。

绿云低拢，红潮微上，画幕梅寒初透。一般偏更恼人深，时更把、眉儿轻皱。

《鹊桥仙》李之仪

事实证明了胡淑修的眼光。她十八岁嫁与李之仪，第二年丈夫就金榜题名，高中进士。而婚后两个人也是情投意合，举案齐眉。胡淑修丝毫没有官家小姐的娇骄之气，她侍奉公婆，抚育年幼的小姑子，堪称模范贤内助。

胡淑修还颇有识人之明，有一次苏轼登门拜访李之仪，胡淑修早闻苏轼之名，便在屏后观察苏轼的言行举止。待苏轼走后。胡淑修对丈夫说：“今观其所临事不苟，信为一代豪杰也！”，后来又多次嘱咐李之仪，要多和苏轼交往。而胡淑修与苏轼的侍妾王朝云相处融洽，两家遂成通家之好。

后来苏轼获罪被贬，很多人受到牵连被披枷挂牌示众，胡淑修勇敢地站出来，当众说道：“我重苏轼其人，慕其义，心领其神已久。自愿同罪，使天下人知道，这世上尊敬苏公的非只有男子。”侠肝义胆，溢于言表！

李之仪对妻子既爱又敬，多次为她写词。有一次李之仪因事出游，旅途中思念妻子，挥笔写道：

梦断难寻，酒醒犹困，那堪春暮。香阁深沈，红窗翠暗，莫羡颠狂絮。

绿满当时携手路，懒见同欢处。何时却得，低帏昵枕，尽诉情千缕。

《 留春令》李之仪

　　宋徽宗建中靖国二年（1102年），李之仪的恩师范纯仁病危，令李之仪为其整理遗言，并陈表朝政八事。李之仪为范纯仁撰写了《故宰相范忠宣公行状》，呈递给了朝廷，其中对逝去的恩师多有赞美之辞。

这本是人之常情，但却得罪了与范家有私仇的宰相蔡京。当时蔡京和徽宗皇帝赵佶支持推广新法，但范纯仁的遗言中有非议新党的内容，这让蔡京找到了借口。蔡京拿死去的范纯仁没办法，却拿李之仪开刀，说他妄言杜撰，出于私心攻击变法。将李之仪投入狱中，严刑拷打，必欲置其于死地。

得知丈夫入狱，胡淑修昼夜不休，赶赴汴京城营救。她打听到丈夫有一份遗表的手稿保存在一位官员手中，这份手稿可证李之仪清白，但那位官员惧怕蔡京权势，既不肯为李之仪作证，也不肯交出手稿。无奈之下，胡淑修重金买通该官员家仆，问出手稿放置位置，然后蒙面盗出手稿，其经过堪比传奇小说。

胡淑修拿着偷来的手稿，入宫求助于光献皇太后曹氏，为夫申冤。曹太后大受感动，对胡淑修赞赏有加，并赐凤冠霞帔以作嘉勉。

在曹太后的干预下，蔡京只好免去李之仪的死罪，判了个撤职，交太平州（安徽当涂）管制。当胡淑修在牢外迎接出狱的李之仪时，她深情地说：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太平州。李之仪感动莫名。他在讲述这次牢狱经历的《柏台自述四首》之四中，把妻子比喻为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熬熬内火战骄阳，鹤唳风声便着忙。

波浪翻天谁与度，却应甘井是慈航。

《柏台自述之四》李之仪

胡淑修兑现了自己的承诺，举家随李之仪迁往太平州，但上天却不让她继续陪伴自己的丈夫。崇宁四年（1105年），为救丈夫耗尽心力的胡淑修辞世，离开了相伴四十年的李之仪，终年五十八岁。

小雨湿黄昏？重午佳辰独掩门。巢燕引雏浑去尽，销魂。空向梁间觅宿痕。

客舍宛如村。好事无人载一樽。唯有莺声知此恨，殷勤。恰似当时枕上闻。

《南乡子·端午》李之仪

李之仪是不幸的，经年了人生的重重坎坷，罢官入狱，丧妻失子，如今只落得孤独一人。李之仪又是幸运的，在他人生最绝望的时侯，遇见了杨姝。这个温柔可人的女孩，用她的善良体贴，温暖了李之仪渐渐冰冷的心，让他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在此后的余生中，李之仪基本上就定居太平州，与杨殊相依相伴，共渡余生。

残寒销尽，疏雨过、清明后。花径敛余红，风沼萦新皱。乳燕穿庭户，飞絮沾襟袖。正佳时，仍晚昼。著人滋味，真个浓如酒。

频移带眼，空只恁、厌厌瘦。不见又思量，见了还依旧。为问频相见，何似常相守。天不老，人未偶。且将此恨，分付庭前柳。

《谢池村》李之仪

宋钦宗靖康二年（1127年），也就是北宋朝廷为金所灭的那一年，李之仪在当涂去世，终年八十岁。杨殊一直陪伴着李之仪，为他生下一子二女。李之仪死后，杨殊将其送到当涂藏云山致雨峰，与胡淑修合葬一处！

但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负相思意！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