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正式出版封面。)</span></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春分后的第三场雨,终于浇开了后山坳的油菜花。清明时节,我走向黄家老坟,漫山油菜花随风起舞,金黄的波浪涌向天际。当金灿灿的花浪随风涌向青石碑时,我怀中的诗集正散发着新鲜墨香——那是我用四十年光阴为母亲酿的槐花蜜,封面上“季节深处的呼喊”和有我肖像剪影的金黄色腰封,在清明雨里泛着温润的光。</p><p class="ql-block">出版社重磅推出我的诗集恰逢早春,也正是时候。我知道,待油菜花落尽时,便又要到母亲节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母亲离开我已经四十六年了。那年九月的清晨,三百公里外的求学路在脚下延伸,病中的母亲执意送到村口。晨露打湿了她单薄的衣衫,可她依然坐在那块青石上,像一尊温柔的雕像,直到我的身影消失在雾气朦胧的田埂尽头。那竟成了妈妈最后的送别,也是永别。寒假归来时,迎接我的是后山坡上那抔新土,枯黄的草茎在风中簌簌作响,像极了母亲犯病时的咳嗽声。</p><p class="ql-block">如今,我还很清楚的记得,在我两个姐姐撕声裂肺的哭声中,我蹲在坟头,没有哭,只是用双手捧起一把把冰冷的泥土,填补在一处处略显低洼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坟茔的缝隙处。</span>这动作如此熟悉——就像从前每次放学回家,总要为卧床的母亲掖紧被角,帮她拽一拽松开的被子,给她多点温暖,然后说一说我在学校的趣事,妈妈总是一言不发,微笑着看着我。我很奇怪,每当这个时刻,她总会停止日常扼制不住的咳嗽,安静地听我说。</p><p class="ql-block">父亲常年在外,母亲用羸弱的肩膀既扛起了七口之家的重担,又像男人一样承担犁田耙地重活,积劳成疾,妈妈就是在那些年下冷水田干活落下的风湿性心脏病的。<span style="font-size:18px;">早春刺骨的水田吞噬了她的健康,</span>她一发病,就会出现憋气,不能平躺睡觉,两条腿脬肿,咳嗽频繁时,喘着说不了一句完整的话。</p><p class="ql-block">妈妈病危的那年月,我总反复梦见大姐踉跄着来学校寻我,可回复我的家书永远写着“一切安好”。随后的那几年,我不愿见我大舅,甚至心里恨他,恨他擅自作主让家人不通报我,使我错失了见妈妈的最后一面。</p> <p class="ql-block">那几年,我总是做梦,梦见自己由有机化工专业改学中医,并研制出一种新药,妈妈一吃便停止了咳嗽,而且每夜都梦见不同的新药。梦中跳跃的火光里,仿佛看到妈妈枯瘦的手指在药方上摩挲,仿佛抚摸着某个看不见的春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几年,我一听到电影《高山下的花环》主题歌《再见吧,妈妈》就会泪流满面,后来不再敢听有关妈妈的歌曲,甚至在街头一听到有人叫妈妈,我都会四顾找寻,仿佛我妈妈就失散在这纷纷扰扰的人群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几年,我最喜欢回忆的场景,就是我家温暖的灶火和那灶火映照下妈妈幸福的笑脸。</p><p class="ql-block">那天下午,公社领导敲锣打鼓给我送来了全国重点中专录取通知书,我是我村第一个在恢复高考后考取重点中专的应届生,且是以全县第二名的高分,在周边几个公社(现在为乡)形成小轰动,后来我的这一小成就写进我黄村的巜家谱》。</p> <p class="ql-block">那个迎接入学通知书下午,家里聚满四邻八村前来祝贺的人。</p><p class="ql-block">所以当天晚上,妈妈拖着病体,一定要坚持为她赢得骄傲的小儿子做顿丰盛的庆功宴。黄昏的灶房里,柴火噼啪作响,母亲苍白的脸颊被火光镀上金边。我蹲坐在灶膛前递柴添火,看她炒菜的影子在土墙上摇曳成画。那一晚,我已不记得吃了什么,只记得那团温暖的灶火,只记得妈妈那张幸福的笑脸。那团跃动的灶火和母亲骄傲的笑容,永远烙在了我记忆的底片上。</p><p class="ql-block">那晚的升学宴上,母亲端着粗瓷碗穿梭于席间,风一般笑盈盈地行走,衣襟上闪烁着跳动的光斑。</p><p class="ql-block">我想,我那时的妈妈是全天下最幸福的妈妈,也是最骄傲的妈妈。</p><p class="ql-block">那一晚,我也成了全天下最幸福也是最骄傲的儿子。</p> <p class="ql-block">妈妈是个特别要强的人。我身上的自立自强的坚毅品格是妈妈遗传的,一直以来,只要我自己认准的事、负责的事,那怕再难再苦,我就算咬着牙,受多少委屈、受多少累,也要闯出一条新路、做出一个结果来,这应是妈妈给我这一生最宝贵的财富吧。</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随着年龄增长,我也渐渐不恨大舅了,并理解了他当年做法。当年我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交通又很不方便,回去又并不能解决什么。现在想来,我真要感谢这样的安排,因为未见妈妈最后一面,我总幻想着妈妈躲在一个我看不见地方,并未离开这人世,离开我。</p><p class="ql-block">我一直固执地认为,生命还存在第三度空间,介乎于生与死之间,妈妈只是去了那个地方,只要我活着,只要我想她,妈妈便会想着我,看到我。我活多久,妈妈就能活多久。</p> <p class="ql-block">后来这些年,我每当遇到什么好吃,就会想到妈妈,如果她在,一定也喜欢。</p><p class="ql-block">后来这些年,我走过许多地方。<span style="font-size:18px;">无论是坐在新疆风景如画的塞里木高原湖畔,还是穿梭于甘南满山遍野的五彩花海,无论在俄罗斯最北边的冰封芬兰湾</span>看碎冰撞击岸礁,还是在门源油菜花田遭遇突如其来的太阳雨、在莱茵河的古堡触摸石墙上岁月的刻痕——每次我都会突然怔住,想着若母亲在,定会喜欢这景致。</p><p class="ql-block">生命或许真有第三度空间吧?我宁愿相信母亲只是搬去了那个开满鲜花、没有病痛的维度,透过某种神秘的方式继续注视着我。</p><p class="ql-block">我想,我所看到的风景,妈也一定会如我所见。<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喜欢,妈妈一定也喜欢。</span></p><p class="ql-block">后来这些年,我进鲁院上大学,在事业和创作上步步向前,我人生的每一次进步、每一个喜讯,夜深人静时,我都会默默地想到妈妈,如果她在,一定会抚摸我的脸,笑着说:妈知道,妈高兴,妈喜欢。妈妈的笑,是我心中最重的奖杯。</p><p class="ql-block">这些年,我尝试过写篇纪念妈妈的文章,可成稿后都会压下来,都感觉份量太轻了,配不上我的妈妈。很少发表的二三首纪念妈妈诗歌,其中有代表性的还是《你是我赖以歌唱的唯一伤口》,我不敢再写,就是不忍撕开这一伤口,不忍承认妈妈真的离我而去的真相。</p><p class="ql-block">眼前打开的诗集第132页夹着风干的槐花瓣,正停在《你是我赖以歌唱唯一伤口》这首诗。当时编辑说这一章太过疼痛,建议删改。可他们不懂,当我在莱茵河畔的古堡窗前写下“你的每一手语和独一无二的笑意/都铸成了我生命古朴原生的背景”时,分明看见母亲正弯腰往灶膛添柴,火星溅在她补丁摞补丁的围裙上,绽成永不褪色的勋章和背景。</p><p class="ql-block">妈妈灶火前的笑是我人生最大的原动力,我一直努力着,只想看到妈妈的笑,那是人世间最美的诗,就如同40多年前炽热的灶火映照下妈妈那张灿烂的笑脸。此刻,我才惊觉,原来母亲从未真正离开——她只是化作了人间万千烟火中的一缕,在每个思念泛起的时刻,便会温柔地笼罩着我的生命。</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有时想,中国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不善于甚至羞于表达内心的爱,即使内心炽热如火、离后思念难眠,也不会当面对自己深爱的人说一声:我爱你。我也是。妈妈在世时我未曾说过,时隔40多年,我要对天堂的妈妈说:妈妈,我爱您,很爱,一直爱!</span>我的人生始终延续着您灶火里的温度。</p><p class="ql-block">您没留下照片,可那晚跃动的火光早已显影在我生命的胶片上——当我第一次写出被读者传诵的诗句,当我在异国雪夜读完您没机会触碰的书籍,当我把您教给我的善良传递给更多人时,灶膛里哔剥作响的火星就会重新绽放成您欣慰的笑容。这世间所有的母亲节都该是金色的,就像那个被灶火点亮的黄昏,永远温暖着游子心中最柔软的角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这些年,我诗歌创作的所有情感都源自妈妈的善良、正直、执着和同情心,都源自妈妈对一切美好和崇高的渴望,源自于那团闪烁在岁月深处永不熄火的灶火,和那灶火前妈妈那张永远幸福而骄傲的笑脸。</p><p class="ql-block">正如我在诗集后记一文所说的那样:这本诗集,我将作为一份特殊的礼物,敬献给我英年早逝的母亲,是她赐给我一双珍爱世界的眼睛和真情向善向美、渴欲追寻诗意自然的生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抱着诗集走下山岗,背后黄村老坟渐渐隐入花海,而怀中的文字正变得滚烫——那些未能说出口的思念,如记忆中不灭的灶火将会继续温暖着我,也终将在每个春天破土而出,铺展成连接两个世界的花径。</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5px;">(原初设计封面)</span></p> <p class="ql-block">诗人简介: 黄德义(笔名楚汉、楚汉风华),安徽巢湖人,现为安徽省作协、中国石化作协、安徽省摄影家协会会员。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曾于鲁迅文学院全国青年作家班接受系统文学训练。</p><p class="ql-block">作者虽长期在央企担任管理职务,却始终不忘“诗”心,利用业余时间,以诗歌为精神呼吸,在理想主义与现实生存之间构建诗意栖居。其作品散见《清明》《诗歌报》《诗选刊》《散文百家》《萌芽》《诗中国》等百余家刊物,入选《中国新实验现实主义诗选》《新世纪新诗典》《散文不散.散文百家精品选集》《文学作品六十年精品选•诗歌卷》《中国当代爱情诗典》《安徽散文•2024春之卷》等十余部权威选本。</p><p class="ql-block">安徽文艺出版社于2025年早春重磅推出黄德义诗集《季节深处的呼喊》。其收录作者各个不同期代表作171首诗歌,以厚达300页的体量荟萃四十年诗歌创作的精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