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河】表叔与小河的故事（微小说）

『陈小悦』

文字：陈小悦

美篇号：494363349

图片：网络致谢

暮色渐沉，夕阳像被顽童拍扁的番茄，软塌塌地挂在天边。表叔站在白河沟的青石板上，眯着眼睛望向水面。六岁那年的记忆突然鲜活起来——他光着脚丫在河里摸田螺，脚底板被碎蚌壳划得生疼，却还是咧着嘴笑，因为兜里揣着刚摸到的战利品。那时候的河水清得能看见底，鱼虾在水草间欢快地穿梭。夏天的傍晚，村里的孩子们像下饺子似的往河里跳，打水仗、摸螺蛳，溅起的水花在夕阳下闪着金光。抓到鲫鱼时，奶奶就用瓦罐熬鱼汤，乳白色的汤汁咕嘟咕嘟冒着泡，香气能飘出半里地。

表叔今年七十三了，背有点驼，可脾气还是犟得像头驴。天还没亮透，他就扛着锄头下地，裤腿卷到膝盖，露出黝黑结实的小腿。"这岁数了，慢点儿！"老伴在灶屋喊他，他头也不回，闷声回一句："慢？慢得下来么！"村里人都知道他的性子，谁家修房、娶亲、办丧事，他准第一个到。记得有回给老张家砌猪圈，灰浆糊了一脸，他抹把汗，嘿嘿笑着对旁人说："这可比城里那些水泥地舒坦！"

2020年腊月，表叔从郑州的工地回来。刚走到河沿，他就愣住了——河面上漂着五颜六色的塑料袋、腐烂的菜叶，还有翻着白肚皮的死鱼。一股刺鼻的腥臭味直往鼻子里钻，熏得他倒退两步。"造孽啊......"他蹲下身，伸手去捞一个漂到岸边的农药瓶。瓶身上黏糊糊的绿苔沾了满手，恶心得他"呸"地吐了口唾沫。河水怎么会变成这样？他记得小时候，村里的女人都在河边洗衣裳，棒槌敲得啪啪响；男人们挑水浇地，桶里的水清得能照出人影。可现在，连狗都不肯靠近河边。

表叔开始挨家挨户敲门，劝大家别再往河里倒垃圾。村西的李二婶翻了个白眼："河水臭关你啥事？镇上自来水又不是不能喝。"几个染黄头发的小年轻更过分，半夜偷偷往河边倒建筑废料，还冲他吹口哨："老爷子，捡破烂能卖几个钱？"表叔不吭声，第二天天没亮，又扛着竹筐去河边捡垃圾。他的背影瘦得像根老槐树枝，可腰杆挺得笔直。

去年三月十八庙会，表叔在村口支了块破黑板，左边贴着他年轻时在河里摸鱼的黑白照片——照片里的他笑得灿烂，手里举着一条大鲤鱼；右边挂着用手机拍的现状：死鱼漂在泡沫堆里，岸边堆满腐烂的垃圾。王大爷拄着枣木拐棍过来，盯着照片看了半天，突然一跺脚："这河要是没了，往后娃娃们上哪儿逮蝌蚪去？！"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现在每天清早，护河队的老周都带着几个半大孩子巡河，看见垃圾就骂："哪个缺德玩意儿扔的？！"岸边的野蔷薇是刘奶奶从自家院里挪来的，她一边挖坑一边念叨："别看现在蔫头耷脑，明年准开得红火！"表叔蹲在河边，搓着手上的泥痂，望着渐渐清澈的水面。突然，"扑通"一声——隔壁家的小孙子把石子扔进河里，溅了他一脸水花。他抹了把脸，笑了。河水悠悠地流着，像许多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