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药香（散文）

流苏（河南）

图文/流苏

“山间无杂草，认识皆是宝……” 山间草木，每一茎，每一叶，自有其用处，都透着一种淡淡的药香。这香气不似脂粉铺里的浓烈，亦非花圃中的甜腻，而是一种清苦的、带着泥土的味道，闻久了，竟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洗涤过一般。我每每行走其间，便觉得连呼吸都染上了草木的清气。

瓜子金我是认得的。这种不常见的中草药，生得极是玲珑。淡紫色的小花像长着长长的两只耳朵，藏在山坡的草丛里，不声不响地开着。叶子也小，茎也细，偏生得极有精神。它不似那些张扬的花木，开得满山满谷，唯恐人不知道。它只是悄悄地，在无人处绽放，连香气也是淡淡的，非得俯身下去，才能嗅到一丝清苦。大约正因如此，才显得格外珍贵。我想，这瓜子金若是个人，定是个寡言而内秀的。我每每蹲下来看它，总觉得它也在看我，用一种怯生生的眼神。风过时，它便轻轻颤抖，仿佛怕被人发现了秘密似的。

芫花，大部分都已凋谢，只有一两棵在林下阴凉处的，花还未落尽。风过时，淡紫色的小铃铛便无声地摇曳，仿佛在召唤什么。瑞香科的植物，向来是有些傲气的，不肯与寻常花草为伍。这芫花偏又生在僻静处，愈发显得孤高。然而孤高者往往有孤高者的好处，至少清净，不受尘俗之扰。

被我唤作"蓝色勿忘我"的梓木草，它的叶子绿得极盛，在林下蔓延成片，远远望去，如谁在山坡打翻了绿色颜料，浓得化不开。而那蓝色小花点缀其间，灵动得很，像是夜空里疏落的星子。这草不但美，还是一味药。可见世间之物，往往表里不一。看似柔弱无用的，或许正是救命的良方；而外表光鲜的，倒可能是穿肠的毒药。

马兰花我是极爱的。小时候看过一个电影《马兰花》，说的便是它。“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 至今还记得关于它的童谣。四月，它在枯草间绽出蓝紫色的花朵，形如蝴蝶，风一来，便化作千百只振翅欲飞的蝴蝶。我常想，这花若是真能飞走，大约早就飞远了，何苦在这山野间寂寞地开落。然而它终究是扎根于此，年年岁岁，守着这一方水土。这花也有药性，它全草可入药，有清热解毒、利尿通淋、活血消肿的功效，可治疗喉痹、淋浊、关节痛、痈疽恶疮、金疮等疾病。我见过村里的老婆婆采它，手法极是轻柔，仿佛怕惊醒了花中的精灵。她一面采，一面向我絮叨："这花儿性子烈，需得太阳刚出时采，药性最好。"我点头应着，心里却想：这哪里是采药，分明是与花作别。

秃疮花的名字极其不雅，花却极美。那日我在光秃秃的山坡上，忽见乱石丛中有点点黄色，星星似的亮着。走近看时，才知是一种从未见过的花，形似绿绒蒿，花朵金黄，如小太阳般灿烂。我顾不得乱石嶙峋，攀爬过去，只想近距离一睹其真容。及至跟前，竟有一缕甜香袭来，不浓不烈，恰到好处。查了方知，这丑陋名字的花，竟是清热解毒的良药，可治牙痛、秃疮、痈疽。说来也奇怪，秃疮花平时生在四百至三千多米高海拔的恶劣环境中。真的没想到，跟绿绒蒿同属罂粟科的秃疮花，却在中原腹地一个平淡无奇的小山坡上开得如此热烈。它把适者生存，演绎到了极致，而且，还用娇艳的花朵惊艳了，我路过的时光。

小时候，田埂和地里多到让人厌恶的看麦娘，现在因除草剂的滥用，也不多见了。原来，看麦娘在《本草纲目》里藏着慈悲，隐居在这山野间。它细弱的茎叶能化湿毒，像一位布衣郎中，默默守着山野。山里的药草，各有各的脾性。有的喜阴，有的向阳；有的爱潮湿，有的偏生在旱处。它们不言语，却用生长的姿态诉说着自己的故事。但它们无一例外地，都在默默生长，静静等待有缘人来发现它们的价值。

我常想，这些草木之所以为药，或许正是因为它们活得认真。在属于自己的季节里，拼尽全力地生长、开花、结果，将天地精华凝于一茎一叶之中。人生亦如是，每个人都是一味药，或苦或甜，或温或凉，总有其用武之地。只是时机未到，伯乐难逢罢了。那些在山野中寂寞生长的药草，何尝不是如此？它们不求人知，不慕繁华，只按着自己的本性生长，开花，结果，完成一世的使命。

“山间草木精微之气，最能养颜。” 每到周末，总喜欢去山里面去看看那些原生态的草木。每每在山中行走，总觉得这些药草在向我诉说什么。或许是在说生命的坚韧，或许是在说寂寞的况味，又或许是在说，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美丽。山风徐来，各种植物的清香混在一处，却不杂乱。苦的、甜的、辛的、酸的，交织成一种独特的山野气息。这香气不入繁华之地，只在这僻静处暗自浮动。偶有懂它的人经过，衣衫上便沾了这味道，走到哪里都带着山野的印记。

山风拂过，药香弥漫。我站在山坡上，看远山如黛，近草如茵，忽然明白：这山野间的每一株药草，都是大地写给人间的信笺。只是我们太过匆忙，常常忘了拆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