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河】N0.01灞水谣

下雨了

文/下雨了

美篇号/11960904

图/网络（致谢原创）

　　灞河在长安的臂弯里打了个转，便裹挟着千年的月光向东流去。我常站在白鹿原的塬畔看它，看这条青铜色的绶带如何将古都的晨昏系成流动的卷轴。河面浮着碎金似的波光，恍惚间竟分不清是阳光在跳跃，还是盛唐的流萤穿越了时空。

　　春深时节的灞桥最是动人。柳丝垂作青帘，拂过汉白玉的桥栏，恰似宫娥遗落的璎珞。祖父说旧时折柳送别的风俗，让每片柳叶都沾着离人泪。"那年你太奶奶送太爷爷出征，往行囊里塞了整枝的柳条。"他摩挲着桥头的石狮子，"后来柳枝在战场上发了芽，倒成了全连的念想。"如今桥头立着"生态保护区"的牌子，护林员每天巡逻，说再不许攀折柳枝。可那些自发前来的老人，总爱把新采的柳芽别在耳后，仿佛这样就能与往昔重逢。

　　每到夏夜，河滩上便是萤火虫的剧场。它们提着青纱灯笼，在芦苇丛中追逐嬉戏，忽明忽暗的光点织成流动的星图。儿时与伙伴们在此捉蛐蛐，裤脚沾满苍耳也不在乎。月光下，灞河像匹抖开的银缎，将蛙鸣、虫吟、桨声都裹进粼粼波纹里。前日重游故地，见河滩上支着几顶帐篷，天文爱好者们正调试望远镜。"北斗七星倒映在河面，比天上还清楚呢。"戴眼镜的姑娘指着观测屏，"古人说的'天河倒泻'，大约就是这样。"

　　秋霜初降时，灞河两岸的乌桕树燃起红焰。渔人老张的竹筏划过水面，惊起一行白鹭，翅尖扫过处，抖落几片赭红的叶。他筏头的鱼篓里，银鳞闪烁的鲈鱼与金黄的野菊作伴。"从前打鱼为生，现在给科研船当向导。"老张笑着递来条烤鱼，"你看这水质，能直接捧起来喝。"果然见几个穿白大褂的年轻人蹲在岸边，仪器上的数据跳得欢快，像群欢快的小雀儿。

　　冬雪悄至的清晨，灞河结着薄冰，岸边的芦苇顶着雪絮，宛如白头宫女守着旧梦。河心的沙洲上，几只赤麻鸭在啄食残荷，橘红的脚蹼踏碎冰面，奏出细碎的琴音。忽然想起《诗经》里的"蒹葭苍苍"，原来三千年前的白露，也凝结在这样的芦苇梢头。对岸的考古工地上，新出土的汉代陶井圈正诉说着更古老的水脉故事——那些深埋地下的陶管，曾将灞河水引入未央宫的莲池。

　　灞河改道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坐在老柳树下喝茶。推土机的轰鸣惊飞了树冠间的喜鹊，也惊醒了河底沉睡的陶罐。新修的生态护坡种满菖蒲，水泥堤岸间特意留出鱼道。施工人员指着图纸说："等汛期来了，鱼群还能洄游产卵。"暮色中，我看见几只白鹭落在新筑的浅滩上，长喙轻啄着湿润的泥沙，仿佛在书写新的河约。

　　沿着新修的滨河绿道漫步，邂逅一群写生的美院学生。他们的画板上，灞河时而化作飞天飘举的衣带，时而凝成青铜器上的饕餮纹。"这条河的弧度，像不像编钟的轮廓？"扎马尾的姑娘指着远处弯道，"你听，风过时真的有编磬的余韵。"果然有细碎的叮咚声传来，不知是河水叩击卵石，还是古乐穿越时空的和鸣。

　　在灞河入渭口，遇见位白发老者正给孙儿讲"灞柳风雪"的典故。孩子举着风车奔跑，彩色旋翼搅动河风，竟真有几分飞雪的意思。"现在生态好了，冬天常有白鹭来。"老人指着浅滩上觅食的鸟群，"比当年柳絮纷飞还美哩。"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与河中倒影连成完整的剪影，恰似古老岩画里生生不息的图腾。

夜航船驶过时，船头劈开的浪花泛着幽蓝。船尾拖着的涟漪里，月亮碎成粼粼的银片。忽然想起王维在辋川别业写下的诗句，那时的灞水是否也如今夜这般，将月光酿成醉人的酒？河风送来隐约的秦腔，咿呀的调子掠过水面，惊醒了睡莲的幽梦。

　　生态监测站的电子屏上，灞河的水质曲线正缓缓爬升。那些跳动的数字背后，是无数护河人的晨昏。有退休教师组成"银发护河队"，有大学生研发的水质监测浮标，还有沿河村落自发制定的乡规民约。某个暴雨夜，我亲眼见村民们打着手电巡查堤岸，雨靴踩出的泥印子，像极了河岸边古老的绳纹陶罐。

　　如今站在灞河新桥上远眺，但见水鸟起落间，两岸已换了人间。玻璃幕墙映着粼粼波光，生态公园里的芦苇荡与智能步道相映成趣。唯有河心的古渡碑依然伫立，碑文上的"灞桥折柳"四字被岁月磨得温润，如同被河水反复淘洗的卵石。

　　暮色渐浓时，灞河开始吟唱新的歌谣。那是白鹭掠过水面的振翅声，是鱼群摆尾的拨弦声，是护河人脚步叩击堤岸的鼓点。这条流淌了三千年的河，正将青铜色的往事与翡翠色的未来，编织成永不褪色的锦缎。而岸边的我们，都是这锦缎上幸运的绣娘，用目光与心跳，续写着与母亲河的永恒契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