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祭

南海之旅

​㩗家西进赴天山，

投身中铁至暮年。

耄耋归根众亲迎，

清明泣涕祭椿萱。

　　二零二四年冬月初六，得知老家两个女儿已把爷婆的墓碑建好的消息，爸爸想起婆婆拖着瘦弱多病的身躯，承担起养育儿女、支撑小家的心酸岁月，禁不住泪湿枕巾，多次抽泣出声。

到了八十多岁，爸爸总想赶回老家，亲手并独立建好爷婆的墓碑，完成人生一件大事，一来表达深爱的追思和家训的传承，二来求得祖先的宽恕和灵魂的安宁。但是，每次都未能如愿。

　　老家有爷婆长眠的山梁，有女儿安居乐业的家园，有亲人彼此融洽的欢歌。那是记忆的根脉，是悠远的牵挂，是太多的不舍。

　　新疆，神奇而梦幻，承载着爸妈改变命运的热土，记录着弟妹快乐奋斗的史话，数十载的呼吸与共，新疆当然也成了他们眷恋的故乡。

　　时光在老人眼里是无尽追忆。八十四岁的爸爸也是如此，相守新疆这处“故乡”，总是想着白云底下遥远的“老家”，回到阔别多时的“老家”，却又想着落地新疆生活了几十年的“故乡”。思绪就这样在“老家”和“故乡”之间迷茫追寻，交相翻转，凤去凰来，回味绵长。

故乡，如身边的一事一物，日久生情；而老家，则是填满心怀的念想，魂牵梦绕。

　　二零二五年清明前夕，爸爸怀揣相思，肩扛行囊，毅然踏上驶向老家的列车。也许诚意感动上天，爸爸在听力极差、身体欠佳、行动不便的情况下，孤身跨越接近四千公里的征程，即将出现在山城街头。

那天下午，老家的山城，春寒料峭，但柳枝绿了，樱花梨花娇嫩得有些润眼，鸟儿像串门访客一样，从这里飞到那里，嬉闹格外欢快。按预定时间，我们没有接到爸爸。出了车站，当沿着新街向南寻找时，视野尽头的水泥台阶上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身影：刀郎遮阳帽，铁路职工呢子大衣，崭新肩章，不锈钢拐杖，红色旅行箱，帆布挎包……一位脊背微驼、满眼期待的老人形象渐渐清晰起来。这就是爸爸。离开工作岗位20多年了，每每遇到重要活动，总是穿着那身平凡而又不平凡的工装，彰显着对铁路事业的热爱和敬重。

　　亲人相聚的晚间是在欢悦而温馨的氛围中度过的。爸爸说：这次回来有三件事，一是到爷婆和五爷（爸爸从小过继给五爷）坟头挂清，表达念怀之情；二是俩女儿出钱立碑，了却了多年心事，这次要亲自把已付的工钱交给女儿女婿；三是看望亲人。他还说，事情一办完就回去。众亲笑说，这里就是你的家，这次回来就不由你安排了，一定得多耍一阵子。爸爸摇着头说，心在屋里那个人身上，她忘心大，害怕她忘了关煤气灶，出个事不好，虽然有久慧照看，但她也忙啊。俩女儿马上顶话道，爸，您看您看，在那边想这边，在这边想那边，心总是没闲过。爸爸望着俩女儿，憨憨地笑着。

　　爷婆的墓碑处于一坡竹林上方，是请了先生立成的，有些考究。爸爸将供果放好将白酒洒向坟头，便诉说着婆婆维系家庭的艰难悲苦、爷爷漂泊流浪的种种做派和自己做儿不孝的痛心悔恨，说着说着竟嚎啕大哭起来，身边俩女儿俩女婿也滚着泪滴，翠竹低头，山鸟无声，坟头一下显得肃穆而悲凉。过了一会儿，爸爸跟随族里众亲一起到了五爷和大爸坟上，一一表达了祭奠仪式和孝道心愿。

　　接下来的时间，爸爸看望了五婆、六婆、幺舅舅、二舅母、幺姨等亲人。在儿子冯栌护送下，爸爸以感恩情怀奔赴渭南市区，费尽周折，拜访了一位心中贵人，贵人是四十多年前在支援边疆文件上添上爸爸名字改变爸爸命运的八十三岁的老领导李书记，爸爸见他身体健硕、谈吐爽朗、精神饱满，禁不住热泪盈眶，接着拉开回忆序幕，聊起了交际过往。再后来，爸爸先后打探和走访了老家县城的同龄好友和同事，有的离开人世，有的病卧床头，有的形容憔悴大不如初，他的心情难免沉重，便沿着河边柳堤漫步，看着三两尾小鱼任性追逐，听见十来只小鸟浪漫调情，又开心笑了。河堤上，刀郎遮阳帽、铁路职工呢子大衣、崭新肩章、不锈钢拐杖，勾列出的脊背微驼、满眼期待的老人形象，成了一道靓丽风景，为老家增色添彩。

　　老家看了，该回去了。爸爸那天夜里坚定的自言自语。他思念养育我们成长的妈妈了，思念同甘共苦的老伴了，思念伴随新疆成长的妹妹妹夫了。人不就是为了爱活着吗！爱是博大而神奇的，有了爱，心就会很近。爸爸说，回去把你们妈妈的身体好好调理一下，明年我们一起回来看你们，其实这也不远。

俩女儿俩女婿悠悠地畅想着，明年老家的山花烂漫一定会来得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