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无心，却差点害命

潘晓阳

《百年孤独》中有一句话，“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而是你记住了哪些事，又是如何铭记的。”我一生中遭遇过很多事，那些事很多都值得铭记，但今天我要讲述的，则是一件令我最值得铭记，并影响自己一生的那件事。那件事，就是因为自己的一次无心之举，差点要了它的命，差点丧失生命的，不是一个显赫的人，而是一只蝴蝶。一只蝴蝶的命很珍贵吗？很珍贵！这件事值得铭记吗？值得铭记！全球已知蝴蝶种类有1万8千多种，中国记录的种类有2千多种，田野里山坡上花园中，各种飞来飞去的蝴蝶很多。 虽然蝴蝶很多，但抓蝴蝶的人也很多，有的抓来做标本，有的纯粹因为好玩，有的看见蝴蝶就手痒...。很多图画和故事，都将抓蝴蝶作为唯美图片和故事进行歌颂。无论人们以什么理由抓蝴蝶，现实中很少有人对蝴蝶心生怜悯。我遭遇那件事之前，一直以为蝴蝶的自救能力很弱，生存能力也很弱，看见有人将蝴蝶比喻为天使的化身，赞誉蝴蝶对爱情的忠贞，我就不以为然的笑笑。直到那次的无心之举，才令我对蝴蝶有了敬畏之心，才令我留下一生难以忘却的记忆，才令我知道，蝴蝶并不是我以为的那么弱小，人们对蝴蝶的赞美是有原因的。事情还得从1983年9月说起。当年我住在合川县政府一栋单身职工筒子间里，那栋房子中间有一道长长的走廊，走廊两端通风，串联着左右两边的两排单间。 筒子间外面的窗户就这个样子。 每个单间只有十来平米，亦只有一扇窗户，窗户外长着一人高的各种灌木。 不远处，则是几株高大的黄葛树，这些黄葛树都有百年以上的树龄，粗壮的树根，需要好几个人才能合抱。当年的人，住宿条件都很差，我住着一个单间房屋，虽然是筒子间，但在当年算条件优越的了。 9月的一天黄昏，我一个人在家里，窗外突然飞进来一只巴掌大的，颜色艳丽的黑花蝴蝶，我很容易就抓住了它，它肯定在我的手里挣扎过，但它力气太小，挣扎无效，我亦没有感觉。我端详着手里这只蝴蝶，弄死它？其心难忍，放了它？心有不甘，既然一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突然看见窗台旁边桌上放着一个长期没用的陶瓷茶杯盖，没多想，顺手拿起茶杯盖，将茶杯盖压在蝴蝶翅膀上，蝴蝶翅膀被茶杯盖压住，动弹不得，压好，我转身离开。 这个时候的蝴蝶，一定在奋力挣扎，嘴里一定在大声叱骂，在大喊救命，可惜我与蝴蝶不是一个物种，既看不见它的挣扎，也听不见它的叱骂，更不知道它在大喊救命。 蝴蝶就像这只托马斯猫，平白无故被囚禁起来。 为什么要将蝴蝶翅膀压住？当时我并没有多想，也没有特别的意图，更不是想让它饿死，当时可能只是为了好玩，可能只是对蝴蝶的生命安全太过漠然，总之，是没有任何理由的那种无心之举。既然是无心之举，我转身就忘了。蝴蝶被茶杯盖压着翅膀，一点都动弹不得，它被压翅膀的地方不是在室内，是在外窗户的台面上，人不站在窗边，就看不见外窗台。 原本想着，先压一下下，很快就放了它，没想到，我一转身就忘了，而这只蝴蝶就像孙悟空被压在五行山，一压就是500年。 过了好几天，我无意间发现外窗台上被茶杯盖压着翅膀的那只蝴蝶，这才猛然想起蝴蝶已经被压了好几天，心里不免唏嘘，它被压了这么久，肯定死得不能再死了，就顺手将压在蝴蝶翅膀上的茶杯盖拿开。 没想到，茶杯盖刚一拿开，被压住翅膀的蝴蝶突然振翅飞了起来！我心里一惊，它被压了这么多天，居然没有死！我按捺住砰砰乱跳的小心脏，呆呆看着在窗外飞舞的蝴蝶，还没从吃惊的心情中回过神来，更令我大吃一惊的是，几乎在被压蝴蝶起飞的同时，窗外不远处灌木丛里突然飞起另外一只蝴蝶。 这只蝴蝶的体型，颜色和艳丽的花纹，与被压的那只蝴蝶几乎一模一样！两只蝴蝶在我窗前上下翻飞，很快就一前一后飞向屋外不远处的一棵黄葛树，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视频两只蝴蝶飞看着不远处的那株黄葛树，树杆太高大，树叶太浓密，我再也看不见那两只蝴蝶的踪影。这事发生得太突然，以至于我好久才回过神来。 终于恍然大悟，原来窗外有另外一只蝴蝶，它一直守候在被压住翅膀蝴蝶的身边，被压住的这只蝴蝶，不知道是那只待在灌木丛中蝴蝶的丈夫或妻子？这几天，被压住的蝴蝶没死，全靠它的伴侣给吃给喝才坚持活了下来。如果这只蝴蝶是条“单身狗”，它应该早就饥渴而死了。 看着蝴蝶飞去的方向，我非常震惊，蝴蝶丈夫或者妻子被一个茶杯盖压着翅膀，茶杯盖对人来说，是轻而易举就能挪开的东西，但对于弱小的蝴蝶来说，再大的本事它也挣脱不了，在搭救无望的情况下，蝴蝶伴侣依然对压着的那只蝴蝶不离不弃，每天守候着它，喂它吃的喝的，肯定还有精神上的安慰。 当我将茶杯盖挪开之际，这又一次的无心之举，才使蝴蝶死里逃生。因我的无心之举，差点要了蝴蝶的命，因我再次的无心之举，使蝴蝶死里逃生。好在我将蝴蝶用茶杯盖压住是无心之举，好在我并没有使蝴蝶的身体受到外伤，好在蝴蝶没有因我的无知和愚蠢死去，好在它们最终能幸福团聚.....！这事我无功只有过错，但被茶杯盖压住的蝴蝶，全靠伴侣对爱情的忠贞和对它的不离不弃。 我每每经过那棵黄葛树，都忍不住在树上寻找那对蝴蝶，希望还能再见到它们比翼双飞的身影，但从此没再见过它们，或许是它们仍然惊魂未定，或许是它们已经躲到了更遥远的地方远离人类，虽然再没见着这对蝴蝶夫妻，但它们一前一后飞向黄葛树的身影，和蝴蝶伴侣不离不弃的精神却深深感动着我。 见到有人发了视频，一只蝴蝶死了，另外一只蝴蝶守护在死去伴侣身边，久久不愿离去，这是偶然的行为吗？不是，很多动物包括植物，它们都是有感情的，不仅有，而且比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更加纯真！ 动物之间的情感，不仅存在于父母与孩子之间，雄性与雌性之间，还存在于不同物种之间。比如，大象会一连几天站在死去的小象身边守护，人们看不懂大象的表情，能看见的，只是它垂头扇动耳朵伤心的样子；比如，小黑猩猩的母亲死了，小黑猩猩蹲在母亲尸体旁呜咽，人们听不懂它呜咽的意思，但它从此离群绝食，很快死去；比如，兔子受伤后，它的同伴会找来有镇痛止血作用的蜘蛛网，还帮受伤的兔子，将蜘蛛网涂抹在同伴伤口上；比如，老虎妈妈收养小猪仔；母狗收养小猎豹；母鸡照顾流浪小猫....，这样的现象很多很多。 有一次看《动物世界》，看到一头母鹿带着小鹿涉水过河，河里突然冒出一条鳄鱼，鳄鱼追着小鹿，眼看鳄鱼距小鹿越来越近，鹿妈妈冲上前将鳄鱼与小鹿隔开，它虽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却仍然义无反顾挡在鳄鱼面前，鹿妈妈明明知道，这种行为是将自己置于死地，但它为了护卫小鹿，依然义无反顾将自己置于死地。鹿妈妈被鳄鱼咬住吃掉了，小鹿死里逃生。我对鹿妈妈舍身护卫小鹿，对动物界亲子关系中的奉献精神，感动得泪流不止。 写到这里，想起2004年曾经流行过的那首歌，歌名叫《两只蝴蝶》，“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爱的春天不会有天黑，我和你缠缠绵绵翩翩飞，飞跃这红尘永相随.....；追逐你一生，爱恋我千回....，等到秋风尽秋叶落成堆，能陪你一起枯萎也无悔。”我每每唱起这首歌，就会想起当年被我压住翅膀的那只蝴蝶，还有那只对压住翅膀蝴蝶不离不弃的妻子或丈夫。对蝴蝶来说，现在带刺的玫瑰很多，因为这些带刺的玫瑰不了解蝴蝶，以为蝴蝶什么都不知道，虐待它，弄死它，宛如弄死一只蚂蚁。 《庄子·齐物论》中记载了庄子梦见自己幻化为蝴蝶，醒来后才发现，自己仍然是自己。他很纳闷，也一直在思考，自己是那只蝴蝶？还是蝴蝶原本就是自己？庄子的纳闷和思考，一直是后人纳闷和思考的问题，人是否会物化为某种动物？活着的人无法知晓，但活着的人都应该知道，世界既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世界是大自然中所有生物共有的。 在中国，一提起蝴蝶，脑海中自然就扬起一段小提琴协奏曲。作为中国古代民间四大爱情故事之一的《梁山伯与祝英台》，可谓家喻户晓，虽然梁祝的故事有很多版本，但最后的结局，都是他们的爱情幻化成蝶的各种凄美。 突然想起梁祝的那首诗句，“笑问世间情何物，生死相许无所恨。生不相守死相从，黄泉路上结伴行”，我的无心之举，竟然见证了蝴蝶生死相许，不离不弃的承诺。尔后，再见到有人捕捉蝴蝶，我就会好心劝阻，再见到农田里喷洒农药，我就为小动物们的安危担心....。 一次，书房里飞进一只小鸟，我再也不会将它的翅膀压住，而是放飞它，让它依然能在自己的天地快乐生活。 我将压蝴蝶的事写进了日记里，记录的时间是1983年9月9日，虽然时过四十多年，我对这次的境遇，仍然记忆犹新，仍然对自己险些伤害蝴蝶生命的举动深深自责，也仍然对蝴蝶爱情的忠贞有了更深的敬畏。人类其实与蝴蝶是一样的，蝴蝶很脆弱，难道人类不脆弱？蝴蝶寿命不长，难道人类寿命很长？ 但蝴蝶很多方面却比人类强，比如，蝴蝶从卵、幼虫、蛹到成虫，每次转变，都是一次涅槃，每次涅槃，都代表着生命的转变，都代表着更高层次状态的升华，人类在面对困难和挑战时，难道不应该像蝴蝶那样，有勇气和决心去改变自己，实现自我超越吗？比如，蝴蝶翅膀上美丽的图案，和它们在空中飞舞的姿态，都给人带来美好的感受，难道人类不应该努力追求心灵的自由和生活的美好，让世界变得更加美好吗？ 蝴蝶的生命虽然短暂，但它在有限的生命里尽情展现了自己的美丽和活力，它在告诫人们，要珍惜生命，活在当下，每时每刻不忘追寻自己的梦想！现在我已经步入晚年，我的生命不知道何时终止，但每每想起蝴蝶伴侣不离不弃搭救蝴蝶时的悲壮场景，我就会思考，哪怕自己已经步入晚年，也应该像蝴蝶那样，一如既往热爱生活，在生命的每个瞬间都努力留下自己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