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美的词（三十四）：《卜算子》篇上

老潘（潘景卫）

宋神宗年间，三月将暮，在越州（今绍兴）大都督府游历的王观送别返家的好友鲍浩然。鲍浩然是浙东人士，与王观是诗友，经常在一起饮酒作诗，此番回乡，王观少不得要置酒饯行。 饯行宴设在了江边，远处青山如黛，眼前江水澄澈。江南的春天，繁花似锦，绿草如茵，江水缓缓流淌，山峦云雾缭绕，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那波光粼粼的江水，仿佛是美人含情脉脉的眼神，灵动而多情。那连绵起伏的山峦，恰似美人微蹙的眉头，带着一丝淡淡的忧愁。 正是暮春时节，春天的将去已让多愁的诗人不胜伤春，而好友的离去更让王观凭添了许多惆怅，他的心中充满了不舍之情。望着眼前风景，想起好友是回浙东的故乡，想来那里的春光应该还在，好友的亲人也在等待他的归来，王观挥笔写道： 水是眼波横，山如眉峰聚。若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卜算子·送鲍浩然之浙东》王观 这首词的上阙实在是太有名了，后世明末“秦淮八艳”之一，被清代著名学者袁枚赞誉为“礼贤爱士，侠骨崚嶒”的顾媚，因此词而改名为眉，字眉生，号横波。顾横波艳压秦淮，诗书画三绝，后来嫁与“江左三大家”之一的龚鼎孳，获封一品夫人。 春明一别鱼书俏。红泪沾襟小。却怜好梦渡江来，正是离人无那、倚妆台。 朱栏碧树江南路。心事都如雾。几时载月向秦淮。收拾诗囊画轴、称心怀。 《虞美人》顾横波 　　宋仁宗景佑二年（1035年），王观出生在泰州如皋一个士人家庭。王观从小即习文，很早就崭露出过人的天赋，“少负才名，邻里称奇”。十六岁那年，王观与堂弟王觌来到东京汴梁，入太学，师从大儒胡瑗，才情冠于侪辈。 宋仁宗嘉佑二年（1057年），二十二岁的王观进士及第，授单州团练推官、试秘书省校书郎。宋神宗熙宁末年（1072年），王观到扬州任江都县令，有感于扬州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作《扬州赋》，整篇文章共四千余字，铺陈排比，激情四射地展现了扬州的山水风物、历史文化以及兴衰演变。 南蹑乎钜海之浒，北压乎长淮之流。包有吴越，首建楚国…惟扬之先，在国属吴，鲁哀之年，城兹邗沟；远通江淮，见于《春秋》…楚复奄灭，是为广陵。顾始皇之蜂豺，揽天下而吞并。…伟项籍之奸雄，置秦鹿兮相兵。王英布而开国，俄刘邦之勃兴… 《扬州赋》节选王观 作品一经传出，顿时引得士人争相传阅，成为文坛盛事。宋神宗读后也大加赞赏，立即宣王观入宫，赏“绯衣银章”，任命为翰林学士。 王观中进士时的主考官是王安石，因此王安石是王观的座师。当时王安石在神宗皇帝的支持下正在进行变法，而王观在政治理念上倾向于新政，再加上与王安石的师生关系，因而这段时间，王观的仕途非常顺畅，屡获提拔。宋神宗元丰二年（1079年），也正是苏轼“乌台诗案”爆发的那一年，王观被升为大理寺丞。 这一天，王观参加御宴，只见宫殿里雕梁画柱，金碧辉煌。侍宴的宫廷舞女们衣着华丽，舞姿漫妙，在灯光的映照下更显得娇艳美丽。宋神宗喝得很开心，有酒岂能无诗，就命王观当场赋诗一首，王观略加思索，奉上一首《清平乐》词： 黄金殿里，烛影双龙戏。劝得官家真个醉，进酒犹呼万岁。 折旋舞彻伊州，君恩与整搔头。一夜御前宣住，六宫多少人愁。 《清平乐》王观 王观这首词本是迎合神宗皇帝，说他宠爱面前的一个美人，惹的宫中别的嫔妃羡慕，这让现场的神宗皇帝很开心，但以本人来看这首词却略显轻狂。当时曾有人评价过王观：王观才情，其新丽处与轻狂处，皆足惊人。 这首词被有心人呈给了高太后，高太后读词后勃然大怒。她在政治上倾向于旧党，本就看王安石一党不顺眼，现在读到这首词，就势借题发挥，指责王观夸大其词，渲染宫中奢华无度，铺张浪费。又说王观妄度宫中嫔妃心事，心存怨望，第二天罢免了王观。 这真是欲加之罪！本是哄君王开心的一首应制诗，竟落得罢职的下场，王观一时间也是百感交集。他也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下了决心，自号"逐客”，就此绝意于仕途。 　　别岸相逢何草草，扁舟两岸垂杨。绣屏珠箔绮香囊。酒深歌拍缓，愁入翠眉长。 燕子归来人去也，此时无奈昏黄。桃花应是我心肠。不禁微雨，流泪湿红妆。 《临江仙·离怀》王观 王观离开了官场，成为一介草民，一个现实问题浮现在眼前。失去了俸禄，他该何去何从呢，他必须要找到一个能养活自己的职业。生性豁达诙谐的王观很快就作了选择，他决定拿起手中的笔，效仿自己的偶像柳永，进军歌楼舞馆，填词作曲。也许这才是视诗词为生命的王观内心最喜欢的职业，当官实在太耽误填词了。 在王观那个年代，提到诗词，柳永就是一个绕不开的话题，他整天在歌女舞姬堆里厮混，却佳作无数。人们既赞其才，又恶其行，但王观对柳永的观感却与众不同。王观视柳永为偶像，将其作为自己努力和赶超的目标，而其自号为逐客，也颇有柳永“奉旨填词”的味道。自此王观流连于青楼楚馆，创作了大量的诗词。 红入桃腮。青回柳眼，韶华已破三分。人不归来，空教草怨王孙。平明几点催花雨，梦半阑、欹枕初闻。问东君，因甚将春，老了闲人。 东郊十里香尘满，旋安排玉勒、整顿雕轮。趁取芳时，共寻岛上红云。朱衣引马黄金带，算到头、总是虚名。莫闲愁，一半悲秋，一半伤春。 《高阳台》王观 王观一生以柳永为偶像，甚至都成为一种执念，他将自己的诗集命名为《冠柳集》，意思是作品超过了柳永。当然在后人看来，王观不管是个人名气，还是作品的水平都逊色于柳永，但在当时，王观确实是风光无限。王观的同乡后辈，与王观并称“二观”的高邮人秦观曾评价他：“力学而文，流辈无与比者。”风华绝代的秦观甚至将王观视为自己努力的目标，由此可见王观在当时的影响力。 王观还为后世贡献了一个常见的俗语：人生七十古来稀！他在《红芍药》中写道： 人生百岁，七十稀少。更除十年孩童小，又十年昏老。都来五十载，一半被睡魔分了。那二十五载中，宁无些个烦恼。 仔细思量，好追欢及早。遇酒追朋笑傲，任玉山摧倒。沉醉且沉醉，人生似、露重芳草。幸新来，有酒如渑，结千秋歌笑。 《红芍药》王观 宋哲宗元符三年（1100年），王观去世，终年六十五岁！ 作者按：本文图片、素材均来源于网络，经整理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