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外婆

琴无弦

纪念我的外婆

清明节，是用来怀念逝者的。

我用来怀念我的外婆。

外婆已经去世多年。去世的时候我正在外地求学，未回。后来回家时，妈妈隔着一条渠道指给了我外婆坟地所在之处，但未走近跟前。再后来，在外地工作，清明也未回去过，所以从未亲自给外婆扫过墓，想想真是很对不起外婆。

外婆年轻时丧夫，后改嫁给我的外公，生了三个女儿，我妈妈是老二。

我家离外婆家不远，中间隔着一片农田和一条小溪，站在我家门口，可以看到外婆家的后门。那时外婆家还是土砖的房子，但却是我们很喜欢去的地方。因为每次去，外婆都会把留着的糖果拿出来，给我们吃。外婆家里有一个大缸子，里面放了生石灰，糖果饼干之类的零食放在里面，不会融化或润掉。

印象最深刻的是外婆家旁边的晒谷坪上放映露天电影，我和姐姐过去看电影。那时最感兴趣的其实不是电影，而是看电影这件事情。给了小孩子们一个聚会追逐打闹的机会，而我们也有了一个去外婆家的机会。我们不用从自己家里搬凳子过去，而是直接从外婆家搬来凳子，中间觉得电影不好看的时候，就到外婆家吃东西。困了，累了，就直接睡在外婆家里。那时外婆家里两张床，外公一张，外婆一张，我们只会在外婆的床上玩闹，却从不会去外公的床上。我们喜欢缠着外婆给我们讲熊猫外婆的故事，一遍又一遍，情节我们都已经记得了，但是要外婆讲，而外婆似乎也就只会讲这个故事。当自己做了妈妈，我才知道为什么我们喜欢不厌其烦地听一个自己熟悉的故事。

外婆还会用棕榈树的叶子，织小箩筐，给我们做玩具。

自我记事起，外婆的眼睛就不好，看不太清楚。但是还能够自己做饭，洗衣。那时还可以自己走路到我家来。有段时间外婆还到我家来，帮我们做饭。后来就需要拐杖。再后来就越来越模糊，很难看清了，她的一双眼睛也是浑浊的。待我成年后，我才知道外婆患的应该是白内障，早期介入其实是可以治好的。但那时没有人想着要给外婆治疗，因为大家已经接受了外婆眼睛看不见的事实，以为就是这样。人老了，便瞎了，瘸了，聋了，这在农村，是人老必然经历的过程，人们坦然地接受着这一切，生老病死，听天由命，活着就好，而不管活得怎么样，内心的孤独或是寂寞，所谓的生活质量，没有空也没有心去考虑。

而外婆在去世前，一定很想看看清楚我们的。

外公去世后，外婆一个人住，眼睛也越发不好，自己做饭洗衣也已有困难。

村里有人看中了外婆家的地基，用地换，给外婆在大姨妈的房子边用原来房子的土砖砌了一间简易的房子，简易到地基都没有挖。那时的我，年少不更事，也没有觉出它的简陋，因为外婆家是跟着外婆在一起的，也没有能为外婆争取更多的权益。不过最大的好处是外婆离大姨妈家更近了，可以不用自己做饭，每次大姨妈做好，就会给外婆送过来。

我初中后便去了长沙求学，一个学期回家一次，去外婆家的次数也更少了。那时我们已不再是等着外婆给糖吃的孩子了，而是看望她，每次想着该给外婆带点什么东西。但那时似乎是经济很紧张，只能带很少的东西。外婆的精神也比不上以前了，能做的就是坐在门口晒太阳，再听她说话，已不再兴致盎然，而是觉得很久未见，应该听听。看望外婆，也变成了一种义务，而不再是小时候的期盼。

外婆太早去世，是妈妈心里一直的痛。

外婆去世前的那几年，正是家里经济最紧张的时候，妈妈忙里忙外，无暇顾及外婆。大姨妈也一直是个操劳命，大片田地，大群家禽，忙得一日三餐吃饱就好，自然不考虑好或不好。妈妈依然记得，有一次宰了一只鸡，给外婆送去，外婆像很久没有开荤的样子，一口气吃完了，吃得妈妈心酸。妈妈念叨，那时就连给外婆一点零用钱都要算一下。虽说，百善孝为先，原心不原迹，但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也是一种遗憾。所以，后来日子好了，物质丰富了，而妈妈却一直沉浸在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中。而这，其实是一个不可破除的魔咒，这样的遗憾，所有的子女都会有，难以改变。我们总觉得时间还长，还长，有时候却没有以后。即使明白，也是难以如愿的，老人总是很自觉地不给子女麻烦，而子女，总是忙于打拼，为孩子有一个更好的环境。

外婆除了留下放在神龛上的那张照片之外，再没有留下其他照片。她来过这个世上，生下一个儿子三个女儿，走的时候已经看不清楚这个世界，看不清楚自己的儿子女儿。她普通到，连孙女想纪念，也已经记不起多少具体的事情和受到教育的话。默默无闻地出生，默默无闻地离开，一代又一代，这便是普通老百姓的历史，外婆也就是其中一个。

对我来说，最重要的不可改变的事情是：她是我的外婆。

一个值得我永远怀念的人。